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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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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文知到底没有答应盛珵。

回去的路上,他努力将自己从事件中抽离出来,以局外人的角度俯视。

他猜八岁的盛绪想法还很单纯,怨念的一直是本可以不失去,甚至在盛绪的角度,他当年是拼尽全力去挽回灾难了,其实他的遗憾要比盛珵小得多。

盛珵更怕本可以,他只有固执的坚信着一些伟大,绝无怨悔的东西,坚信那是命中注定且无法改变的,才能宽恕当年没有同盛绪一起任性的自己,才能从不断的自我消耗中解脱。

盛珵应该从小就比盛绪懂事,沉稳,识大体,但正因如此,让他当年或许也站在阻拦盛绪的那边。

——难道人都是因为做错了事,才失去重要的东西吗?

他明明做了一贯该做的事,却好像罪大恶极,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所以他更加痛苦,他唯一能做的弥补,就是完成父母的遗愿,仿佛他终于像个自私的孩子,完全站在父母意志那边。

至于盛绪的其他家人,想让盛绪子承父业,倒也很好理解,就如颜衾也一直希望虞文知能学好书法,能继承颜讳之的风骨,这是国人骨子里对传承的执着。

虞文知也会猜测,如果盛廷柏和叶环活着,会不会和颜衾一样,根本不舍得把自己的执着强加在孩子身上,会不会盛绪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但到底,这也是他存了私心的幻想罢了,幻想逝去的人可以无限宽容,达成他期望的圆满。

其实虞文知并不能真的置身事外,冷眼旁观,随意去论断每个人的对错。

因为于他而言,蝴蝶扇动一次翅膀,都可能改变他的命运,如果盛绪父母当年没去,如果他们没有坚持要冒着风险救援,虞文知可能早就葬身风浪了。

好像所有人都很无辜,但命运的齿轮就偏要绞在一起,强迫人做取舍。

车上,盛绪又发来语音消息。

“虞狐狸你按时吃饭了吗?我的花送到了吗?”

虞文知揉揉空瘪的肚子,对着手机麦克风说:“吃了,送到了。”

过了一会儿L,盛绪又发了一条:“怎么就五个字?”

听语气明显不满,估计已经在医院走廊里垮起了脸。

虞文知想着他那副样子,居然不自觉的便轻笑出来:“你想听几个字?要求还挺多。”

很快,一个紧贴手机,呼吸声都无比清晰的声音发来:“越多越好。”

虞文知突然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对盛绪说那句喜欢,不然他的聊天记录里,大概会有更加滚烫炽热的内容,而他此刻又该如何面对那些内容。

回到俱乐部,徐锐第一时间找上来,表情透着凝重,颓丧,无奈。

“文知,老板刚才通知我说......”

“嗯。”虞文知已经心里有数,“去你办公室说吧。”

走之前还好好的,回来后就彻底变了天,他该夸盛珵足够体贴,愿意当面和他解释这些事且请求理解吗?

到了徐锐办公室,关上门,还不等虞文知找地方坐下,徐锐就开始唉声叹气:“老板说今年不和盛绪续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跟盛绪说。”

虞文知扶着椅子的动作顿了一下,才不紧不慢地拉开,稳稳坐好。

“原因呢?”

“盛绪的大哥亲自约老板见面,希望TEA能还给盛绪自由人身份。”徐锐观察着虞文知的脸色,一直以来,他都能感受到虞文知对盛绪的偏爱和用心,所以这件事对虞文知的影响,想必不会低于崔京圣走的那次。

“他威胁老板了吗?”虞文知又问。

徐锐只好苦笑:“哪用得着威胁啊,盛家那种身份,来跟老板诚心诚意的请求,怎么还不得给个面子,哪怕结个善缘也是好的,况且人家还从故晋那件事里捞回了你,这是老板的能量根本做不到的,他感谢还来不及呢。”

“赶走了盛绪,难道他不想要成绩了?”虞文知神色未变,就如他当初站在夺冠舞台上,听到崔京圣要离开那样。

仿佛越是心神震荡,表面越能装的平静。

“Snow一直有联系俱乐部,说是宁可零薪酬也愿意回来,老板想着Snow实力虽然不及盛绪,但也不比Ever差,零薪酬总比今年盛绪的高额签约费要好,而且去年......盛绪也没能夺冠。”

徐锐越说声音越低,这就是很现实的问题了,如果去年夺冠了,那砸多少钱留下冠军都是值得的,可是没夺冠,盛绪也好,Ever,Snow也好,又有什么区别呢?

七十分与九十九分,在世界赛上就是没区别,因为都达不到那个一百。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Ever泄露战术也对战局造成了很大影响,但DTG的以小博大,出奇制胜,也确实让TEA老板心动。

有那么一刹那,虞文知想说盛绪也可以,大不了把他的薪资分给盛绪一半。

但转念又觉得,凭什么呢?

以盛绪的实力,商业价值,无论去哪个战队,都能获得最丰厚的报酬,为什么要这样委屈呢?

虞文知默然良久,突然扶案站起。

徐锐紧着问:“你干嘛去?”

虞文知神色淡淡,像是情绪已经被冬季的寒冻住,一点疼都没泛出来。

“去把我外公送他的字要回来。”

又过了两天,终于到了除夕,盛绪还是没能回来,但是他发给虞文知的消息却越来越多了。

“很烦,老头恢复的很差,高烧不退,有时开始说胡话了,走不开。”

“你是不是要回家了?我都快一周没看见你了。”

“你回家别太久,春季赛都快开始了,马上就要训练了。”

“等训练我就不算闲人了,就不用被傻逼盛珵困在医院了。”

......

这些话,虞文知都不忍心听第二遍,因为盛绪还照顾着病人,所以徐锐也没正式跟他说解约的事。

虞文知连行李也没打包,随便揣了几件衣服,提着电脑就回了家。

上飞机之前,颜衾还打来电话问:“你们大概几点到,我和你爸爸去接,你爸爸还特意换了辆新车,想给你挣面子呢。”

说完,颜衾就笑了,她笑声清甜,听着就像电视剧里的妙龄女主角。

虞文知努力拂去心里挤压的沉闷,尽量轻松着解释:“他今年来不了了。”

“怎么来不了?你们出问题了?”当初颜衾还因为这段小众的感情纠结,如今就已经挂心起来。

“没,他家里人生病手术,他在陪护。”

“啊......这倒是应该的,那太遗憾了。”

“是啊,有点遗憾。”

当天下午,虞文知到了南洲,看到虞析延新买的那辆车,在车库停着。

他好笑道:“不是买新的了,怎么还用旧车去接我?”

虞析延:“你不是没带人回来吗,我也不用端着了,还是旧车开着顺手。”

虞文知乐不可支:“你怎么也俗套了。”

放下行李,虞文知没像以往那样往床上一躺,睡个昏天黑地。

他直接去了一零二纪念馆。

除夕放假,值班员也回了家,大门自然也锁着。

虞文知仰头看向镂空的铁门,轻叹气,搓了搓手掌,人生中第一次翻大门。

他双手抓着铁栅栏,从另一侧跳下去,拍了拍掌中沾上的铁锈。

突然有风卷起,拂过砖缝中生出的杂草,杂草身躯颤抖,仿佛扑簌着,在为不屈的灵魂呐喊。

虞文知走到那列石墙前,沿着排序仔细辨认,终于,他在中间排稍靠下的位置,看到了两个挨在一起的名字。

盛廷柏,叶环。

他们一直伫立在这里,而虞文知直到今日才发现。

他伸出手,轻轻擦过名字上落的灰尘,他固执的,将两个名字擦的很亮,然后静静注视着,仿佛透过纪念碑,看到了十一年前一对幸福的夫妻。

如果一切都没发生,盛绪大概会被他们教导的懂事,稳重,心怀天地,走上与现在截然不同的路。

但人生没有如果,偏离的轨道就是拉不回来了。

虞文知无人可诉,于是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和盛廷柏叶环说了,然后他自顾自问:“你们希望我怎么做呢?”

没有回答,只有愈发浓炽的晚霞,在地平线上铺开一条不见边际的路。

虞文知只在家里留了两天,便起身回S市。

因为春季赛确实要开始了,年复一年,他都要拼尽全力奔着那个目标,无论生活带给他多少意料之外。

泽川,Ware,茂义几乎是同一时间收到盛绪要离开的消息。

没人能接受,这半年多的相处,让他们早已习惯盛绪成为队伍里的一员。

“我就不明白,Snow不要薪酬就可以取代炸药包吗,老板是破产了吗,我们俱乐部什么时候开始走这种路子了?”Ware用力抓着头发,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愤慨和无力。

他去年被迫接受Ever被盛绪替换掉,今年又要接受盛绪被替换掉,人不是没有感情的生物,再怎么理智都经不起这样磋磨。

“Snow没有炸药包强是我们的共识吧?”茂义看向徐锐,又看虞文知,希望从他们眼中得到认同,但迫切的目光只收到一片沉寂。

茂义心凉了半截。

泽川既跟Snow合作过,也跟盛绪合作过,他不能说不欢迎老队友回归,但对盛绪,也确实更加不舍。

心思单纯的人,哪怕暴躁莽撞一点,也更易赢得人心。

“队长,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呢?”泽川问。

虞文知头一次觉得队长的担子太重了,重的他快要背不起了,当年崔京圣光速离队,他独挑大梁,都没有此刻心累。

别人可以质问,可以不满,可以发怒,唯独他不可以。

盛绪反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从医院回来,他的头发都刺出来更长了,可还不等他朝虞文知索要一个突破边界的拥抱,就被晴天霹雳砸蒙了。

他眼底写满了疲累,下巴零星冒出点胡茬,手指不知被什么划到,有一道很长的,结了痂的痕迹,从指节一路蔓延到手背。

医院没有条件,他每天都是拿着毛巾接热水擦身上,现在他还急需洗一个澡。

但这一切都挡不住他瞬间翻涌暴怒的情绪,他手指越收越紧,小臂气的发抖,眼底的血丝攀的更加迅速,只有紧缩的瞳孔,是挥散不去的深黑。

“凭什么?”

“盛绪,我给你介绍个俱乐部吧,薪酬高,接代言的能力也不错,你去了就是绝对核心,他们愿意围绕你组建队伍,现在转会期结束了,这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你先去那里,好吗?”

这些天,虞文知几乎翻遍了微信通讯录,动用了能想到的全部人脉,竭尽所能,才给盛绪找到了北美NV俱乐部。

这曾经是晏汀予所在的俱乐部,老板对电竞有理想,对未来有野心,队伍是晏汀予带过的,打团实力不错,如今正缺少核心,对族裔没有要求。

虽然不在LPL了,但将来也不是不能回来。

虞文知到底还是生了反骨,就算盛绪不能在TEA呆了,但天地之大,盛珵怎么就断定盛绪一定会走他们期待的路?

盛绪后退了一步,唇抿得毫无血色,用力且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那样不可置信和受伤的目光,还是刺痛了虞文知。

虞文知几乎可以猜到盛绪在想什么。

作为茶队肱骨,虞文知一定早早收到了消息,是什么时候呢,是他在关心虞文知有没有按时吃饭的时候吗?

是他哄着虞文知多说几句话,发更长语音的时候吗?

是他借着关心那花,来旁敲侧击试探虞文知的时候吗?

是他满心期待着重逢,快要压抑不住汹涌爱意的时候吗?

为什么虞文知这样平静地接受了,没有反抗,没有争取,甚至还冷静到给他找了退路。

北美啊,那么远,远到连时区都不一样,远到玩的服都不是一个,远到想要见一面,都是十多个小时的飞机。

这样虞文知也无所谓吗?

可他就做不到。

“我做错什么了吗?”盛绪咬着牙,尽量克制着情绪,胸腔像风箱一样剧烈扇动着,快速上涌的血流将脉搏激的失了序。

“盛绪,去别的战队吧,如果你真的爱电竞。”虞文知觉得有一张无形的深渊巨口,吸干了他全部感情。

他只剩一丝侥幸,希望盛绪对电竞的执着能让盛珵看到,希望盛珵意识到单是将盛绪逼出TEA就能达到目的是大错特错。

可盛绪想也没想地摇了头,他眼里终于染上绝望的影子。

爱电竞?

虞文知大概是爱电竞的,为了带领队伍夺冠,可以配合高层任何决策,然后百折不摧,坚持不懈的努力。

而他,其实更爱与虞文知打电竞。

他说过,他绝不背叛虞文知,所以他永远不会想代表别的队打败虞文知。

“我还没为你拿冠军。”盛绪突然说。

他有太多不理解,高层为什么这样决策,徐锐有没有据理力争,教练组知不知道他对队伍的贡献?

但他已经没有精力想这些了,他更在意的,是虞文知为什么没像他一样遗憾。

他一定要帮虞文知夺冠,不是在曼哈顿的风雪里,早就说好的吗?

还是......他不是不可替代的那个?

虞文知满口苦涩,心道盛珵还真是了解盛绪,盛绪对电竞的爱,恐怕远远敌不过对他的。

所以不能和他一起打电竞了,盛绪就未必会在这个行业呆下去了。

而盛绪再怨恨家里,也还是会因为老人的病而心软,贴身照顾了一个星期,那么接受家里的愿望,或许不过是时间问题。

虞文知觉得很不甘,但这似乎还真是恩人的遗愿,而分崩离析的家庭也会因为盛绪的屈服而达成圆满。

只要盛绪屈服。

那他这样坚持让盛绪留在电竞圈,反倒像从中作梗了。

“以后......”虞文知说不下去了。

以后什么呢?哪有以后了。

“你在敷衍我吗?”盛绪的喉结狠狠在皮肤下面碾滚,像是艰难地吞咽了一个事实。

虞文知给他开了一张空头支票,那是遥遥无期的未来。

盛绪仿佛又回到刚来茶队那一天,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只剩下不弯的傲骨和满身的刺。

“我去找徐锐!”

盛绪转身推门,抬腿就走,衣摆掀起凌乱的风。

但虞文知知道盛绪是根本找不见徐锐的,因为他就是徐锐找来安抚盛绪的。

徐锐躲出去前问他:“你会告诉盛绪吗,他哥。”

虞文知收拾着水杯里的花,眼前出现了盛绪俯身亲吻他手指的样子,他望着窗边发了会儿L呆,才说:“不说了吧,难道真让他跟家里决裂吗?”

徐锐叹了口气,手摸进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想了想,把瓜子都倒进了垃圾桶。

以后还是不磕了,磕到的都b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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