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

万秋关上了自己卧室的门。

他们出去的很早,和冉永睿的谈话也很短，回来的时间甚至还没到午饭时间。

靠在门上，看着巨大的落地窗外,似乎下雪了。

房间里暖烘烘的，和因为一片纯白，而显得冰凉的室外有很大的区别。

四周很安静，仿佛隔着落地窗都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万秋锁上了门。

从放在房子里的他的保险箱内，取出来了笔记本。

今天笔记本上记录的事情，依旧不会实现了。

一直在注意着楚忆归的万秋,怎么会不知道楚忆归对他在做的事情很好奇呢。

他现在一定让楚忆归很费解吧。

暖烘烘的地暖烤的地面上的毯子热乎乎的，万秋趴在干燥的毛毯上,看着笔记本发呆。

如果是楚忆归，他很想告诉楚忆归一切。

只是这些充满了恶意的，甚至是记载着楚忆归苦难的文字,万秋不想让楚忆归看到。

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那就让他们消失不就好了。

只是……

万秋不知道一直蔓延在心底的失落感是什么。

他悄悄的隐藏起来的这件事。

是不是其实是真正的属于楚万秋的人生呢。

万秋从看过的小说中总结出来的,在穿书前和穿书后完全是两个人。

那么他现在是不是在占据楚万秋的人生呢。

万秋仔细的思考着。

自己到底叫什么名字。

但是很可惜,在那些贫瘠的，几乎只有无尽的黑暗的零散的记忆中，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属于自己名字的痕迹。

他不记得了。

如果是其他的事情，他现在可以找楚忆归商量。

可以找二哥谈谈。

甚至可以找爸爸妈妈，即便大哥很忙也会和他说话的。

但是……

恶意针对的不只有楚忆归一个人。

万秋很迷惘。

打开了手机，翻看着自己的联系人，发现自己所有的朋友几乎都和他的家人有联系。

而唯一一个……

和其他人都没有任何联系的人。

只有王悦。

他添加了王悦的号码,却从来没有发送过任何消息。

他们每天在上学的时候就已经说了足够多的话了。

万秋迟疑着，还是发出了消息。

万秋：你在吗？

王悦：？

万秋没想到会立刻收到消息，翻身起来,眼巴巴的看着信息。

王悦是和周培玉一样时时刻刻都盯着手机吗？

万秋：你忙吗？

王悦：看小说呢，咋了？

果然是在看手机，才回复的这么快吧。

万秋：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王悦：问。

万秋编辑了好几次，却发现没办法很好的表达现在他的疑惑。

王悦：你干嘛呢？正在输入中都五分钟了？

万秋：我有一个秘密，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其他人。

王悦：啥秘密啊？

万秋：我不好说。

王悦：那你要告诉谁啊？

万秋：我的朋友。

王悦：不是我吧？

万秋：不是。

万秋看着一长串的消息，本来一鼓作气的想要询问的心思已经有些熄灭了。

王悦：那你这个秘密说出来会死人吗？

万秋一愣，立刻回复：不会。

王悦：会坐牢吗？

万秋懵了，回复：不会的。

王悦：那为啥不能说啊？

万秋：很可能会伤害到和这件事有关的人。

王悦：哦。

万秋想了想，刚刚在输入框中想要打下‘算了’两个字的时候，王悦的消息再一次出现。

王悦：你知道我看小说的时候最讨厌的是什么吗？

万秋：什么？

王悦：不长嘴啊！！！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啊！！！

王悦：小问题一开始说出来不就没事了吗？一天到晚拖拖拖，一直不说出来，不就是让矛盾扩大化吗？

王悦：我能理解剧情发展需要，误会也能诞生爱情，但是当你觉得应该说出来的时候，那就是应该说出来的时候，就应该直截了当的说啊！！都爱上了就要相信对方啊！！

王悦：那种被外力打断坦白的剧情每次看到我都要吐血，怎么就那么巧就偏偏有外力打断啊？

万秋眼巴巴的看着王悦发来了一大串的看小说吐槽。

显然他的同桌只是在发泄看小说的情绪。

可万秋却被王悦的吐槽吸引了。

王悦：不管什么事，说出来，两个人再一起解决啊！

王悦：还有那种听话听到一半的，为啥不听完啊，不管什么问题，把话听完啊摔！！

万秋眼巴巴的看着，仿佛能够感受到王悦扑面而来的戾气。

不知道为什么。

万秋在输入框里打下了一句：对不起。

王悦：？我又没说你。

王悦似乎吐槽上瘾了，开始了大段大段的吐槽。

万秋眼巴巴的看完了所有的信息，直到王悦说爽了，说了句继续看小说去，然后销声匿迹。

剩下没跟上节奏回复的万秋，可怜巴巴的抱着手机重头阅读王悦的吐槽。

当觉得该说的时候，就要直截了当的说。

楚忆归是很会听话人，他也很聪明也很冷静，所以应该不会听不进去话。

他很喜欢忆归，忆归也喜欢他。

虽然不是爱情，但是道理应该是相同的。

要告诉楚忆归。

要不被打扰。

万秋找到了自己房间中的便利贴，去了楚忆归卧室的门口，将便利贴贴在楚忆归的门上。

楚忆归有听到淅淅索索的声音从门上传来，像是有什么在他的门上划过的声音。

楚忆归站起身，打开了门。

当看到万秋的时候，楚忆归丝毫没有觉得意外。

似乎万秋来到这里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

楚忆归看到万秋在门上贴的便利贴，又看到了万秋手里拿着的笔。

万秋贴了不少，并且把字体写的很大。

上面写着‘请勿打扰’。

一时之间，楚忆归也没理解万秋想做什么。

“是……恶作剧吗？”楚忆归迟疑着，问道。

“你等等我！”

楚忆归见到万秋立刻跑回了自己的卧室，并且迅速的冲了出来。

在万秋的手中多了一个陌生的笔记本。

楚忆归并不记得万秋使用过这个本子，明明他记得万秋使用过的一切东西。

万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声无息的，用这个本子记录了什么吗？

“我有事情要和你说。”万秋对他说。

楚忆归很自然的让开了大门的位置，让万秋进入到他的房间内。

看了一眼门上的便利贴，楚忆归关上了门，想了想顺手将门锁锁死。

万秋去了楚忆归的书房，在卧室中的一间独立小书房，放着的基本都是楚忆归个人的课本。

他们偶尔会在这里一起写作业。

楚忆归想了想，又关上了书房的门。

万秋坐在自己常做的椅子上，并且对他伸出了手：“请坐。”

楚忆归很听话的坐了下来。

“忆归，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突如其来的开场白，让楚忆归的思维有短暂的停滞。

楚忆归想了想：“虽然目前没有证据证明有鬼，但是如果是万秋这么说的话，我认为一定是有原因的。”

楚忆归观察着万秋的表情，见他笃定的点头，猜测万秋大概是没听懂他的话实际上模棱两可。

终于，楚忆归见到了万秋带来的他即将要说话的主角。

万秋将那个笔记本放在了桌面上，推到了他的面前。

“忆归，你看看这个。”

楚忆归翻开了本子。

本子记录的很凌乱，都是一些断断续续的词句。

万秋写任何东西的时候都极其认真，写的很慢但是字体绝对十分工整。

可是笔记本上的字体明显有些凌乱，且很大，应该不是在平整的地方写下来的。

会是哪里？

应该是柔软的不容易受力的地方……

床-上写的吗？

楚忆归看着内容，从一开始的疑惑，到逐渐将内容看到了一小半。

本子很厚，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写出来的。

更像是某种第三人称的回忆录，回忆的主人是……

“这是在……责怪我吗？”

楚忆归很清楚，这上面写的内容绝对不是万秋会说出来的话，会做出来的事。

他一直在看着万秋，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万秋的秉性。

在这个本子上记载的……

是他曾经预测过的，万秋在回到楚家后他所能够想象到的最坏的情况。

楚忆归想要安抚微笑，可他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真正目睹了这些，若是在认识现在的万秋之前，他可以忍耐。

可在真正意义上的依赖了万秋之后，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把尖锐的手术刀，一刀一刀垂直的扎入血肉，又缓缓抽出。

刀口锋利又扁平，伤口不深，会流血，疼痛却不致死。

“这是，我记忆中的文字，我好像是穿书了，你知道什么是穿书吗？”

万秋的话，让楚忆归一愣。

他抬眸看向万秋。

万秋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看了很多的小说，我确定，是这样的。”

万秋似乎是害怕他不相信一般，伸出手翻找到了某个页数。

“你看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真正发生的事情对吗？但是我知道这些都是在事情发生之前的。”

“我好像记得这些，只是记忆很混乱，所以记不清楚。”

“这些都是我记下来的，没有分好前后顺序，我也不知道前后顺序是什么样的。”

“忆归，你相信我吗？”

楚忆归低头看着那些文字。

“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接受一下。”楚忆归道。

“那你现在接受，我等你接受完。”万秋乖巧的正坐在椅子上。

楚忆归一愣。

他从混乱的思维中，看向了万秋。

依旧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和他写下的文字没有半分关联。

认真的，等待着他，甚至还是担心着他的反应。

像是担心主人溺水在浴缸里的猫咪，焦急的想要用自己的爪子将主人从装满了水的浴缸中捞出来。

突然楚忆归知道，自己刹那的短暂的担忧是多余的。

这一刻，楚忆归发现那些刺眼的文字，似乎不再那样难以阅读了。

楚忆归平静的看完了整个本子上的内容。

笔记本上还有很多重复记录的地方，显然是万秋想到了什么，就立刻记录下来。

时间线乱七八糟，甚至很多部分都无法推测时间。

这本子上更多的是关于‘楚万秋’的个人想法和对家庭、环境的愤怒的抱怨，以及毫不掩饰的咒骂。

污浊的词汇被稚嫩的笔触写在纸张上，有很强烈的违和感。

但是如果是这样，楚忆归突然察觉到从很久之前能够感觉到的怪异的违和感，到底是什么了。

万秋总是会突然笃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比如他会被抛弃这件事。

比如他这两天因此而心情不好的，一直在疑惑着的事。

都在这本笔记本上，写的清清楚楚。

如果按照笔记本的记录，那么自己在生日那天一定会被‘楚万秋’推下楼梯。

所以在他生日的当天，万秋几乎在小心翼翼的阻止他靠近一切楼梯。

甚至如果是因为‘楚万秋’对他的怨恨，阻挠楚建树和杨潇雨对舆论的插手，那么冉永睿的计谋必定可以得逞。

一桩桩一件件，如果是真的被文字预测了，那就很容易得到了解释。

“你一直不告诉我们这件事，是因为什么？”楚忆归问道。

“我最开始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隐约知道，似乎是会发生的事情；

之后忆归你说，是预知未来，我觉得可能是预知未来；

可是后来王悦给我看了很多小说，我才知道这可能是穿书；

不告诉你，是因为不确定，也觉得你们会不高兴，这里面的东西，写的很难听。”

万秋是在烦恼啊。

原来一直被万秋死死隐藏住的，并不是他的秘密。

而是关于他们的秘密。

害怕文字会伤害他人，万秋独自守护着。

原来在更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被万秋偷偷保护了。

“为什么现在又告诉我了呢？”楚忆归问道。

“因为觉得，这些都不会发生了。”万秋说道，“可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是不是，楚万秋就没了呢。”

楚忆归一愣。

“是不是……这个人才是爸爸妈妈真正的孩子呢？”万秋将手放在了笔记本上。

对万秋而言，这不是一个笔记本。

而是一个叫做楚万秋的，消失了的人。

楚忆归沉下双眸。

时间缓慢的流逝着。

突然，楚忆归问：“为什么你觉得自己不是万秋呢？”

万秋一愣。

楚忆归无法对书中的人抱有好感。

但是他依旧会和书中记录的一样，忍耐‘楚万秋’。

可也仅此而已了，楚忆归无法对‘楚万秋’说出任何友善的话语。

“这些是你写下的东西，可是你不写下他，他就并不存在不是吗？”

万秋眼睛缓缓睁大，似乎是不太能理解。

“你拥有的所有的记忆，是你亲自走过的完整的人生，这些难道也是属于他的吗？”

楚忆归对万秋否定了他的担忧。

“和楚叔叔杨阿姨一起度过这段时间的人是你，和楚章大哥和杨则二哥一起的人也是你，在拐卖之前的，五岁之前的记忆，真的是楚万秋吗？还是说你忘记了呢？”

人都是有私心的。

若是肯定了‘楚万秋’，那才是违背了他的愿望。

“你是万秋，大家认识的人也是你，亦或者……”楚忆归的手指指向书本，“在这些残章断句中，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楚万秋，不是穿书的呢？”

万秋瞪圆了眼睛。

完全是被楚忆归的话冲击了。

“有……有这种可能吗？”万秋震惊万分，语气都开始不稳定了。

楚忆归倒还算是平静的：“这些事情谁都没办法再考证了，我们之间拥有情感的维系，也在逐渐变好不是吗？”

楚忆归回忆起了曾经万秋询问过他的话。

若是万秋怨恨着楚忆归，未来会怎样。

“若是他是楚万秋。”楚忆归的握住了笔记本，“会有怎么样的结果呢，这本书的结尾会是什么样，能够想象到吗？”

万秋记得，王悦说，这是反派。

在万秋看过的所有文章里，反派都是没有好下场。

“楚叔叔和杨阿姨一直都很期待万秋回来，他们的期待遭受到强烈恶意的报复，一切都会变成悲剧。”

万秋无法否认。

“如果担心的话，我们可以试着问问其他人，如果真的发生了在书本里这样的事情会怎么样？”

楚忆归提议道。

只要万秋真正明白了现在的时光无可替代。

让万秋明白他在这个家庭，甚至是或许是书中世界的重要性，他或许不会再为自己的存在而质疑。

然而万秋却在仔细思索之后，摇了摇头。

“就算不问，我也知道是不高兴的。”所以万秋才会将这些东西全部悄悄的锁起来，“不管未来如何，肯定会很难过。”

“是啊，这是毋庸置疑的结果。”楚忆归道。

楚忆归凝视着万秋，而万秋依旧耿耿于怀。

“人是会向着‘更好’的目标前进的。”楚忆归认真的对着万秋说道，“万秋，你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更好’。”

万秋迟疑着，询问道：“真的？”

“是。”

“若我是替代了楚万秋，那我也是……”替代品。

万秋的话还没有说完，楚忆归却打断了对方。

“在一个注定会悲剧的世界中，一个变量就能得到更好的结局，未尝不可呢。”

楚忆归很清楚，人是自私的。

就如同他一般，在现在的万秋，和笔记本中的楚万秋中选择，没有任何意外，只会选择万秋。

“我是为了更好，所以选择解除的养子身份。”

楚忆归很认真的，告诉万秋。

“也许是为了更好，所以你才是万秋，不是吗？”

万秋茫茫然的。

“我看到他了。”楚忆归突然将手中的笔记本重新翻开，“这样不仅只有万秋知道他的存在，我也知道了。”

万秋愣住，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

楚忆归笑道：“这件事，就当做我们的秘密吧，最重要的，是现在。”

就和曾经一样，这将成为他们知道，且只有他们知道的事情。

即便现在这些并不全的记录，就足以展现出令人担忧的，灰色的世界。

这是即便是不聪明的万秋，都能预测到的未来。

若真是书中的世界……

对他们而言也是真实存在的世界，任何一个人也不想要迎来悲伤的结局。

楚忆归看向书本。

眼底沉入汹涌的暗流，像是要将一切都卷入其中，不再涌现。

这是已经发生的和不一样的世界的事，不应该再掺和到他们的现实来。

看着万秋离开卧室，他似乎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决。

可楚忆归知道这也不是立刻就能解决的事。

他也需要一些理清状况的时间。

毕竟要接受穿书这种事，还是需要一定的心里准备的。

楚忆归将万秋本子上的内容全部复印了下来，并且叮嘱万秋如果有什么重新想起来的事情，就记在笔记本上。

之后他可以开始着手整理这些碎片，看看能不能还原出本来的正确的顺序。

即便从头到尾楚忆归都表现的很平静，但是当关上了卧室的门后，楚忆归却靠在了门上。

身-体一点点下滑，最终靠着门，他坐在了地面上。

在冬天有着地暖的地面并不冰冷。

可他触碰过笔记本的指尖却在逐渐失去温度。

寒冷从手指，传递向心脏。

在万秋的笔记本里，满是楚万秋对他的憎恨。

咒骂、诬陷、暗中殴打都是常态，甚至在他离开楚家后，迫使他回到冉永睿身边。

因为楚建树和杨潇雨对‘楚万秋’的愧疚，被‘楚万秋’无限利用，毁灭了他的高中，断绝了他考取大学的机会。

万秋记录最后就只在高中这里，未来尚且没有足够的记录。

可仅仅凭借这些，就可见一斑。

曾经做好了一切心里准备，也做好了接受这样的‘楚万秋’。

可现在，他们拥有了现在的万秋。

在真正的拥有了美好之后，再无法对痛苦无动于衷。

如果是真的……

感谢……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楚忆归悄悄的用双手抱住了自己。

连他的指尖，都在因为后怕和庆幸，微微颤抖着。

万秋有些茫茫然的抱着笔记本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事情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容易就被接受了。

楚忆归果然很聪明，接受能力很强，并且一定会从头到尾好好听他说完所有的话。

万秋已经把自己所知道的尽可能的全部告诉楚忆归了。

从今天起这些事情就不用再小心翼翼的不用告诉任何人了。

楚忆归会听他说的。

一直压抑着的铁箱子，终于被投射下来了一小缕细微的阳光。

积累不散的冰冷的寒气，被阳光温暖。

水气和阳光，逐渐的让那打开的箱子上布满了青苔，将那空旷的冰冷的世界里，填充了灼灼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