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美救英雄

我们每个人心中必定潜藏着一个梦，或虚或实，有的自幼而生，就像拳击之于骆佑潜；有的半路出家，就像表演之于陈澄。

他两年没站上拳台，昨天是第一次，却在那一刻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倏然掠过他的胸口。

唯有再见方为人生。

他身体里流淌着的一种剧烈而无言的力量，拳台上的伤口与鲜血比任何东西更能激起他的热血，宛若一寸见方的气流紧紧裹挟住他。

那些伤口是他鲜活的生命。

从小就因为这项运动伤惯了，骆佑潜恢复能力迅速得惊人，睡了一觉，烧退了，伤口的红印也退了不少。

洗漱穿戴完，除了额头和嘴角的伤还很明显以外，已经没有昨天那副半死不活的样了。

“药给你放桌上了。”陈澄困倦得眯着眼。

“嗯，谢谢。”骆佑潜说。

挂完针，两人从医院回来天就已经亮了，两天周末结束，骆佑潜一早就要去上学，而陈澄这个大学生可以心安理得睡懒觉。

“你要不也休息一天吧，我可以给你们班主任说。”陈澄靠在门板上，“反正昨天也已经冒充你姐姐了。”

骆佑潜笑笑：“没事，昨天麻烦你了。”

陈澄翻白眼：“是够麻烦的，直接改口叫姐姐吧。”

说完，她摆摆手，不再管他，直接进屋一屁股倒在床上，歪头睡过去了。

骆佑潜满脸是伤的消息很快在学校传遍，在枯燥的学校生活中激起一层浪。

“骆爷，你这伤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下课，贺铭转身，悄声说。

骆佑潜转着笔，抬眼一扫。

贺铭是少数知道他打拳的人，他小时候就爱玩这个，可家里不愿意，反对得厉害。

他不属于那个“家”，是领养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但观念固执，不能接受孩子叛逆不听话，尤其是这个孩子还并非真是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软肉。

于是更多的时候，他们都在后悔，为什么当初要领养这么一个顽劣难以驯服的小孩。

而当初拳击大赛上的那场意外，贺铭也多少知道点，知道那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不拔掉他就不可能再站上去。

但今天他脸上的伤，显然是在拳台上留下的，放到日常生活中，他还真不信谁能把他伤成那样。

“你——要重新开始打拳了？”贺铭小心翼翼问。

“没有，教练新开的馆，我去捧场。”骆佑潜说。

“你还想匡我！”贺铭一拍桌子，又踟蹰着压低声，“你捧场把自己捧成这样？爷……不管怎么说，就算受了点伤，看你重新站起来，我真挺高兴的。”

骆佑潜不知道怎么跟他讲，自己昨天那一场完全是为了寻个理由揍宋齐，要不要站起来的问题，他没考虑过。

但他那一番话又说的肺腑，糊弄不开。

默了半天没憋出话来，还是上课铃炸耳得响起。

老岑拿着一沓试卷和一副三角板走进教室，把试卷交给数学课代表让她发下去。贺铭只好转回去。

骆佑潜从桌肚里拿出手机，找到陈澄的微信，头像是一颗画着笑脸的橙子。

早上出门时他看了昨天的医药单，钱是陈澄垫付的，昨天比赛挣的钱已经到账，他把零头凑了个整给她转账过去。

很快收到回复。

【小费好评，小弟弟下次打架去医院再找我哦】

骆佑潜看着信息，无声地扬起眉骨，扯起嘴角溢出细碎的笑容。

陈澄这个人……很神奇。

他没遇到过这样的姑娘，生活过得极其洒脱，看似什么都不在意但又似乎有什么坚持不放的东西，看似不精世故但各种度都掌握得极好。

知世故而不世故。

不逾矩，不热闹，能妖能素，有时古灵精怪有时慵懒淡漠，一股不知名的吸引力。

***

骆佑潜今天上学时脸上挂彩的事儿传的很快，很快到了大头的耳朵里。

放学他和贺铭一出校门，便见大头和他几个小弟蹲在马路对面的树荫下，流里流气，染着各色的发。

盛夏尾梢，夕阳烫眼皮，骆佑潜微微蹙眉，“啧”了一声。

“这群畜生，是想今天打？”贺铭骂了一句。

上回大头单方面约的架还没打，一听说骆佑潜被打了立马喜滋滋过来，打算也插上一脚，以示威严。

“肯定啊，难得看我这副样子。”骆佑潜直接朝他们走过去。

“唷，小骆，怎么样，今天不头疼了吧？”大头叼着烟站起来。

贺铭掀了个白眼。

得，还没打就已经提前叫上小骆了。

他手下人上前给骆佑潜递了根烟，被他摆手拒绝了，半只手插兜，目光平静。

“别在这，人多。”

“成，这点面子哥还是给你的。”大头美滋滋的，领着一伙人到旁边一条小巷。

骆佑潜抬脚跟上，被贺铭扣住手腕：“你吃得消吗，昨天刚受这么重伤。”

“没事。”骆佑潜眯眼，漫不经心地吹了声口哨，“打他们一窝都伤不到我一根小手指的。”

听他这么说，贺铭笑笑，知道他有分寸，放下心。

***

陈澄下午去学校上了形体课，最近要准备期中的话剧表演，三点下课后还跟同学一块去舞蹈房彩排了一会儿。

她不算特别会交朋友的个性，除了跟徐茜叶关系特别好之外，其他的也就是泛泛之交。

彩排结束，她跟人道了别，便独自一人走了，出了学校先去旁边的菜场买菜，她吃得不多，有时候没空就方便面，或者开水和着米饭吃点。

她站在蔬菜摊前，挑挑拣拣半天，买了一颗蒜、三根葱、半只娃娃菜，又从钱包里扣扣搜搜出一张十块钱破旧纸币。

“小姑娘长这么漂亮怎么买菜这么抠里抠气的。”卖菜大婶翻白眼，嘟囔一句，从铁盒子里拿零钱。

陈澄眯眼笑，没脾气：“吃的少才长得漂亮啊，大婶你说是吧。”

又买了几颗鸡蛋，便算买好了两天的伙食，刚要走出菜场，忽而想起家里那个受伤的小屁孩，于是又走进去。

难得地站在了卖牛骨的摊位前。

“老板，你给我来两根牛骨头，帮我切好啊。”

“好嘞！”老板吆喝一声，一刀利落地劈在骨头上，迅速切成几段又用袋子一裹全部包起来。

她塞着耳机走在路上，脚步轻飘飘，走得随意，在拐进小区转弯口时，忽然听到旁边巷子里一声一听就非常“不良少年”的口哨声。

原本她从来不管这些不相干的事，连看都不看一眼，谁生活容易呢。

只不过昨天刚救了一个半死不活的骆佑潜，她脚步一顿，扭头看去。

然后吃惊地发现，被逼着靠在墙角上的竟然他妈又是那个臭小子！

是嫌自己命大，还是觉得自己颜值高脸上嚯条口子也不影响尊荣？

“都他妈干嘛呢！”陈澄喊了一声。

气势汹汹地直接跨步走上前，大力拨开人群到骆佑潜面前，把拎着的牛骨大蒜娃娃菜一并扔到他怀里。

这出场方式奇特，让人不知道哪个路数。

刚刚结束话剧彩排的陈澄，眼睫上还沾着厚重的假睫毛，姨妈色口红，为了遮眼下乌青还戴了副细边眼镜，睫毛扑扇都能刮花镜片，露出的细白手腕上有一处纹身。

是比大头高档点的不良少女形象。

就是那一袋菜和骨头让人出戏。

大头眨眨眼莫名其妙：“美女打哪来的？”

“打你奶奶肚子里来的！”陈澄嗤了一声，口出狂言，“打什么打！都散了！”

被她挡在身后的骆佑潜，好整以暇，斜倚在墙上，就这么安心待在人身后，一边的贺铭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这不行！”大头说。

“再打我报警了！”陈澄不甘示弱。

从来没见过这种破事还要报警的人，惹不起只能躲，大头伸出一根手指朝骆佑潜点了点，放下狠话“你给我等着”，便领着众人走了。

骆佑潜朝贺铭悄悄伸出一根食指放唇边“嘘”一声：“你先走吧。”

贺铭大脑飞快转动了几圈，骆佑潜为什么不出手，这美救英雄又是怎么一回事？

想明白了，他一阵挤眉弄眼，朝陈澄一挥手道：“漂亮姐姐我先走了！”说完就跑出了小巷。

陈澄转身，看着骆佑潜：“没事吧？”

“没事。”

她上下扫了一眼，看上去的确是没事。

“你不会跑吗？打不过还搁这待着，不打你打谁啊？”陈澄掀了一眼，“走，回去了。”

骆佑潜笑笑，没说话，跟在她后头，目光贪婪地落在她的背影。

顿了一会儿，他跑几步，跟陈澄并肩，没话找话地把怀里的袋子递过去：“给。”

被陈澄没好气的一眼瞪回去：“你拎！”

拐了两个弯就到小区门口，轻车熟路地推开通往地下层楼道的铁栅门，刺耳的“滋啦”一声。

楼道窄得很，两人都嫌挤，好在陈澄瘦成一杆子，两人并排而下时上臂时而摩擦过对方，骆佑潜莫名觉得有些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