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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三合一【含感谢14万、14万5营养液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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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任由掌柜脑海中闪过各种念头,炼器师始终端坐如钟。

黑袍炼器师,或者说,言落月,她这几年里一直都在好好经营这个马甲。

随着和招鑫居的往来逐渐频繁起来,为了表示友好,双方默契进入深层交流。这种交流的步骤之一,就是互相交换名姓。

甄卓儿身为如意城主之女,已经在言落月面前揭开最大一张底牌。

但言落月总不能告诉她,你好,我叫言落月,和你那天看到的小姑娘同名。

其实我们师门上下从师父到师兄再到师妹都叫同一个名字,怎么样,猜出他们仨都是我扮演的了吧?

在这种情况下,言落月必然要详细捏出黑袍炼器师的人设,首先要编的就是炼器师的名字。

其实正如银光擂场的侍者所言,起假名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根据自己的名字,添上对应的反义词与同义词。

所以言落月最初给自己起的假名,叫做“默升天”。

默对言,升对落,天和月算是词性相近的常见景物。

但不知为何,言落月自己反复默念了这个名字两遍,总感觉其中透露出的画面比较阴间。

再加上她当初报给首领修士的名字是“言二蚱”。这个名字通过了矩尺法器的检测,说明黑袍炼器师至少姓言。

略作思考,第二个假名应运而生。

于是下次见面时,黑袍炼器师告知掌柜:“我的名字,叫做言必信。”

掌柜略略一愣,果然问道:“那令师妹……?”

“言必信”面不改色:“她叫邢必果。我们两人都由恩师赐名。”

——恩师也是她自己,这说法没毛病。

掌柜摸了摸胡须,觉得自己有必要表达点什么:“啊这……呵呵,令师真是豁达风趣啊。”

黑袍炼器师微微颔首。

决定好了,以后她出门对外,就这么称呼。

根据前些日子对掌柜的旁敲侧击,以及甄卓儿对待黑袍炼器师的态度,言落月已经猜到,他们把自己的马甲跟归元宗脑补到了一起。

招鑫居东家甄卓儿见过言落月真身,知道“邢必果”的真名其实叫言落月,但这也无妨。

以后无论是她,还是其他人,追查起师妹邢必果,可能会追到言落月这个身份上。然后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她和归元宗一众弟子往来甚密。

这正好和别人给她编写的剧本吻合。

除此之外,言落月还认真给言必信捏了人设。

考虑到黑袍炼器师曾在城门口拔腿飞奔,非常从心,言落月量身给自己打造了一个“这个炼器师明明超强却过于谨慎”的剧本。

正如同现在。

黑袍炼器师将打样的法器卡推给掌柜,示意他先查验一番。

至于他自己,坐姿略微后仰靠上椅背,双肘落于桌面,十指指尖探出袖口,交叠着撑起下巴。

掌柜的余光一扫,便见炼器师的手指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银丝鲛织。

他也是和这位大师相处久了才发现,大师虽然才华横溢,但脾气却有些寡淡,性情更是十分谨慎,还有一点刻板的怪癖。

哪怕他们都已经这么熟悉,言必信也仍然不肯让一丝真容直接暴./露在外,哪怕仅仅是一个指尖。

或者说,正因为他们这样熟悉,言必信才会在他面前带起银丝手套。

据掌柜猜测,前几次初见的时候,言必信应该是佩戴了更隐蔽、更轻薄的透明肉色手套才是。

一切曾经离开过言必信视线的茶点,他都不会再尝上半口。

每次来如意楼谈生意,言必信总要坐在顶楼窗边。这个位置临窗,但没有完全临窗。

他的身影隐没在窗边墙壁后,一旦发生异动,随时可以破窗而出。

但若是别人从窗户外面窥看,也决计发现不了言必信紧贴着墙壁的身影。

诸如此类的细节,还有很多很多。

掌柜:“……”实不相瞒,他也是第一次见识言必信这样从心……他是说,这样爱惜生命的大师。

注视着掌柜检查完那套法器卡,言必信慢慢地问道:“怎么样,有哪里不合格吗?”

掌柜连忙笑道:“您愿意继续为我们提供标准化法器,我们求之不得,哪里会有其他要求。”

自从甄卓儿以遗孀身份拿下鲁家,在如意城立稳脚跟后,言落月就没有再为招鑫居和鲁氏楼提供流水线储物袋和剑器。

她这样做,一来是因为流水线的生产方式,势必会扰乱当前的市场秩序。

二来则是因为云宁大泽周边,承载的修士数目有限,消化商品的能力也有限,没必要让市场过饱和。

流水线这张牌,可以时不时拿出来用一用,就比如说这一次。

但在寻找到合适的时机之前,也不必让它一直开着。

言必信缓缓道:“这套法器卡,我已让少年们操演过上百遍,卡牌运行流畅,很是得人喜爱。但虽说如此,你也要寻几十个嘴紧可靠的人,带他们试玩这套法器卡。”

就像是电影上映之前,会组织观众点映。

新游戏上市之前,也得组织观众点玩啊。

掌柜捋着胡须,点头应下,心想大师果然一如既往的谨慎。

“请大师放心,咱们是老相识了,我必不会令您失望。”

“嗯。”言必信矜持地应了一声,即使在精神最放松的时刻,后背也挺直得好像一把标尺。

掌柜又道:“还有,这是我们东家命我转交给大师的。”

望着眼前的匣子,黑袍炼器师手掌微沉,掌心先沿着匣缝拂过一道灵气。

确定匣子干干净净后,他才隔着手套打开匣子,只见软缎之上置着一张艳红色的请柬。

“原来是甄道友生辰设宴。”

“是,还请大师务必赏光。”

言必信缓缓点头。

他一向是很谨慎的,不肯把未来的事讲得太确信,只是道:“我知道了。”

听他这样说,掌柜的便放下一半的心。

他明白,这代表只要没发生特殊情况,言大师就一定会来。

见掌柜没有其他事要说,言必信就站了起来。

他身上扩散开淡淡的灵气,像是清风般从他坐过的椅子、碰过的桌子、端起过的茶盏上拂过,扫去了自己留在此地的一切痕迹。

除此之外,二人脚下的地板缝里,一道微不可查的火光一闪而逝。

那是言大师操纵异火,烧去了自己脱落的一根头发。

将这些扫尾工作做完,言必信才对掌柜颔首示意,宛如一片乌云般飘下楼去了。

直到目送言必信的身影离开招鑫居,掌柜的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不是不敬佩言大师的本领,更不是对言大师的行事作风有什么微词。

但每次跟言大师进行交易,都让掌柜升起一种他们的交易好像见不得人,铤而走险进行了违法犯罪行为的错觉……

这感觉真是太奇怪了。明明招鑫居一向遵纪守法,连税都抢着交啊!

——————————

今天的言落月,也一如既往地维持了言必信的人设。

学堂每旬放假一日,简而言之,就是学九休一。

今天上午的时间,被言落月用来跟招鑫居谈生意。

至于下午,言落月则和沈净玄提前约好,要陪小尼姑一起去云宁大泽上寻找灵药。

沈净玄的修为,已经抵达炼气巅峰,跨进半步筑基门槛,只差一枚筑基丹作为引子,就能顺顺利利升入筑基。

她给龟族当了三年教头,虽说得来的钱大多都布施出去,但手里也攒了少许薪俸,要买一枚筑基丹已经够了。

但或许是因身为出家人,做事朴素节约,炼丹的主材料“筑基草”,沈净玄仍要自己采摘。

“虽说我辈弟子,应守舍堕戒,简朴持身,不贪爱奢靡金银等物,但我找筑基草不是因为这个。”

言落月的龟身已经长大了一圈,但沈净玄仍然可以把她挂在肩上,表情还很轻松。

她对言落月解释道:“我偶然结识了一名炼丹师。她愿意为我炼制筑基丹,并且告诉我,炼丹的最好材料,就是长在我日常活动范围内的筑基草。”

肩膀上,小乌龟慢吞吞地挪动了一下爪子,口吐人言,若有所思。

“……原来是定制啊。”

炼丹师要沈净玄从自己附近寻找筑基草,是因为这样的药性更容易被消化。

炼器里也有类似的讲究,可以根据修士平日里的战斗习惯,量身打造出一柄趁手的法器。

但定制服务一般都比较昂贵,不知道沈净玄是花了多少钱请到。

“贫尼没有花钱。”沈净玄澄清道,“贫尼只是迷路时,见到那位施主正被两个心怀鬼胎的修士纠缠,然后便……”

言落月自动配音:“哒哒哒哒哒哒哒。”

“对。”沈净玄很高兴言落月理解了她的意思。

化作龟形时,言落月的体温比人形要低。

偏偏沈净玄火力旺盛,像是个暖呼呼的火炉,肩膀热烘烘地温暖着言落月的小肚皮。

在小尼姑一晃一晃的步伐里,言落月的眼皮打粘,渐渐地睁不开了。

等她惬意地小睡一觉醒来,直接对着四面八方的荒野傻了眼。

“……净玄,我们现在在哪儿?”

沈净玄非常沉稳:“云宁大泽内。”

言落月吸了口气:“不,我是说,你怎么跑到这地方来的?”

沈净玄自信地抬手,指向太阳升起的方向:“贫尼一直朝北走,中途可能拐了几个弯。”

言落月:“……”

把沈净玄指东为北的手扳正,肩膀上的小乌龟顺着尼姑袍的衣料滑下。

未等双脚落地,小乌龟先化作一个眉眼精致的小姑娘,在地上蹦跶着缓冲了一下。

言落月竖起耳朵,四面八方地打量了一遍。

忽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言落月下意识看向沈净玄:“净玄,你有没有感觉,有人好像正在看着你我?”

那感觉极其短暂,一息便止,就好像只是一根发丝,轻轻地擦过背影的影子。

身为僧侣,沈净玄连身上沾了擂场的红尘气都能察觉,感知力肯定比旁人更优秀。

而她摇摇头,很笃定地说:“没有。”

“那或许是我想错了。”言落月喃喃道。

毕竟,从她偶尔生成这种感觉开始,两次被注视之间的间隔,至少也有三四个月。从没有间隔这么短的时候。

算了,不提这个。言落月扯了扯沈净玄的袖子:“我送你的指针,你有带着吗?”

鉴于沈净玄已经路痴得浑然天成、无懈可击——这人在龟族族地里,都能围着一个芦苇垛迷路上三天三夜。

所以,言落月特意为她炼制了一个指针。

指针的绿磁石受另一半牵引,永远指向沈净玄在龟族的卧房。

从那以后,小尼姑再一个人出门,即使走丢了,大家也没有那么担心了。

闻言,沈净玄把手伸向领口,扯出那枚好似怀表的圆圆指针:“在这里。”

言落月当即大松一口气:“太好了,那我们先顺着指针的方向走吧。”

不知道沈净玄之前是怎么走的。

她们目前所处的这片芦苇荡,芳草萋萋、荻花瑟瑟、灌木丛已经在秋风中凋零,浅滩处更是乱石密布。

临水的长风一吹,穿过怪石孔洞,发出幽咽声响,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悲戚。

顺着指针的指引走了一段路,并肩而行的两人,同时感觉脚下一滞。

沈净玄本以为,这是踩入泥滩的正常表现,把脚拔上来就好。

但言落月因为曾被汤哥传送过的原因,一直对阵法之类的东西更敏感。

她第一时间察觉不对,低头一看,果然有浅淡的光晕纹路若隐若现。

芦苇荡里,人们哪会时时低头查看脚下?

更何况两人在阵法上都是外行,偏偏这阵法又布得极为巧妙。

在乱石、荒草、野芦苇和枯树干的遮掩下,它与周边的环境浑然一体。

要不是一脚正好踏进阵法中心,言落月把眼睛看花了,也决计发现不了这里的蹊跷。

闷哼一声,言落月奇道:“……又是传送阵?”

不对,花纹不像。

而且这次的阵法,分明比她从前那一次的吸力还大啊。

眨眼之间,软烂的泥滩向内凹陷,宛如大地张开一道鲸吸巨口,任由两人如何挣扎,也坚定地把她们收容了进去。

而在言落月和沈净玄消失在原地以后,芦苇荡里,忽然立起了第三条身影。

这神秘来人的身高,介于沈净玄和言落月之间,大概比言落月高上四指。

他穿着打扮极为奇怪,明明自身身形应该偏于瘦削灵巧,可他却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再在最外面套上一件宽松的大罩袍。

要是有人一眼看错,或许会以为这人的本体,是个鼓囊囊的小棕熊呢。

炼器师言必信已经足够谨慎,但这位奇怪的来客还要比他更进一步。

别说把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了,他甚至用一条透光的白色薄纱主动蒙住眼睛,从头到脚都严严实实地遮在那件泛旧的大斗篷里。

这个新出现的无名人,像是花盆圈上的小蚂蚁那样,围着阵法外侧团团绕了几圈。

察觉不到一丝破绽和漏洞,连两人先前的气息都在渐渐淡去。无名人顿了顿足,也一下子跳进了阵法中央。

湿地泥滩再次翻涌起来,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乱石、荒草、野芦苇,还有吹拂的水风……一切看起来都和往日一样。

——————————

地面凹下去一个半圆,将言落月和沈净玄拖入其中。

期间,言落月感觉酷热的烈风刮过她的脸颊,令她不得已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眼时,两人便已抵达另外一处空间。

“好奇怪。”

“这个地方好奇怪。”

沈净玄和言落月同时开口道。

奇怪、诡异、不寻常。这是这片空间带给她们的第一印象。

按照记忆,两人是在泥巴软烂的浅滩边下陷至此,按理来说,这里应该是一处柔软、潮湿、难以挣脱的浅水窝才对。

但实际上,这片诡异的空间里,光线忽明忽暗、罡风时有时无,空气质感略偏干燥。

天空是一种非常肮脏的紫色,云朵是打着卷的旋涡。

天空的颜色和大地的紫赤泥土色混为一体,让人一眼望去,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站在地上,还是倒挂在天空上。

这片土地给人的感觉如此之神奇,以至于言落月几乎以为,她穿越到了梵高的画作里。

朝四周打量了几眼,言落月的大脑便隐隐泛起晕眩。

她收回目光,捏了捏鼻梁,发出一声头痛的低吟:“不行,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小尼姑冷静地在旁边补充:“是的,它也分不清了。”

沈净玄手上,托着怀表似的指针圆盘。

原本无论沈净玄身处何地,翠绿色的指针都会坚定地指向她在龟族的卧房。

但这一回,指针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来回摇摆,速度时快时慢。

最疯狂的时候,指针简直摇摆得像个转头风扇,几乎让人担心那根细细的长针会不会突然折断。

“原来这就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感受。”言落月低语一句,“这就是一直以来,净玄你看到的世界吗?”

沈净玄:?

她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还好吧,贫尼没有太大感触,除了那几个旋涡看起来有点晕人,别的倒是都和往常一样。”

沈净玄自信地指向其中一个旋涡:“我们走吧,那边是北。”

言落月恍然大悟:“哦,知道了,原来那边不是北。”

沈净玄:??

啊?她明明说那边是北啊。

言落月双眼一亮,被小尼姑启发了新思路。她笑盈盈地牵了牵沈净玄的手:

“来,净玄,你还觉得那边可能是哪儿?咱们只需要再排除两个错误选项就行了。”

沈净玄:???

大迷惑,你礼貌吗?

不得不说,在荒野上设立阵法的行为,就和在人来人往的闹市里偷走下水盖、居民小区里不经提醒就乱洒□□一样,属于毫无公共安全意识的行为。

沈净玄回忆了好一阵,终于想起这种缺德手法源自何处。

“这应该不是随意设立的阵法,而是当年伏魔之战中,魔族遗留在人间的陷阱。”

她在庵中读过相应的记录,千年之前,就常有修士被同样的手法俘获。

“……不是陷阱。”一个闷闷的声音蓦然自两人背后响起,“这里是他们的家。”

在这道声音出现之前,无论是言落月还是沈净玄,竟然无一人察觉背后还存在着第三人。

霎时之间,言落月和沈净玄猛地打了个激灵。

她们一左一右,同时转身,手上摆开了防御的手势,将对方形貌收入眼底。

这是一个……把自己包裹得非常严实的小怪人。

言落月看见此人的第一眼,脑海中自动跳出一行大字:“拒绝过度包装,反对铺张浪费”。

来人冲言落月张开空空如也的双手——他的手也被层层叠叠的布带裹着——示意自己没有攻击意图。

小怪人落脚的地方,离两人足有五步远。

正是一个不会引起过度警觉,也不会显得太过生疏的距离。

言落月眨了眨眼,试探性地搭话道:“你刚刚说什么?”

此人的双眼由薄纱蒙住,下半张脸上也缠着许多绷带似的布条,遮住容貌。

在言落月开口时,小怪人便一动不动地朝着她的方向。

听到言落月的问题,他很有耐心地重复道:“我说,这里不是魔族的陷阱,这里是他们挪过来的家。”

小怪人说话的语气有点别扭。

他咬字的读音很标准,但说话时态度太庄重、太板正,每个字都要念得很饱满,就像是平时不怎么和人交流似的。

听到他的答案,宛如一抹启迪的闪光直冲天灵,言落月瞬间明白过来。

“等等,这里是魔界?”

小怪人点点头。

他下半张脸上缠着的布条,也随着这个动作一飘一飘:“魔界的一部分。”

结合沈净玄和小怪人两者的答案,言落月拼凑出了最后的真相。

“这里是当初伏魔之战的一个魔族据点。魔族们用特殊手法,把他们魔界的一部分空间,单独搬到了人间,对不对?”

用现代电脑软件打个比方,魔界本来是一张完整的图片。

伏魔之战里,有魔族利用截图软件,把它裁下一角,剪切复制到了人间,又给这一小块截图套了个压缩包。

至于言落月和沈净玄……她俩都是特别倒霉,才会一jio踩中压缩包的解压按钮啊。

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小怪人又点点头,下巴上的绷带条呼扇呼扇的。

第一个问题“我在哪儿?”,已经得到解决。

那他们面对的第二个问题便是……

“请问你是什么人?”

听声音,看个头,这个神秘来客都像是个小孩子。

但一般小孩子,哪有打扮成他这样,浑身上下都用布条层层缠绕布条,把自己裹得连眼睛都不露的。

要不是本世界没有金字塔,言落月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跑错片场的小木乃伊了。

说起来,她亲手制作过那么多张魔物卡,还真没录入过这种类型的魔物。

不过,若是某些特征显眼可疑的魔物,故意把自己全身包裹上,来打消别人的疑心,那也说不定啊。

“我是……”

小怪人张了张口,又好像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似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也许是言落月的错觉,她居然在某一个瞬间里,感觉到对方有一点点的茫然和委屈。

抿了抿唇,小怪人说道:“我姓巫。”

言落月:“乌鸦的乌?”

和这个字有关系的,可能是什么魔物?

——乌眼魔?封喉乌?行走的喷气乌头?

“不。”小怪人摇摇头,抬起白纱覆盖的眼睛,冲向言落月的方向,“是有两个杈杈的那个巫。”

言落月反应了足足半分钟,才意识到对方口中的“两个杈杈”,其实是“巫”字里的两个“人”。

言落月:“……”

啊,这个……

如此别具一格的形容方式,感觉对方是魔物的可能性,又提升了!

不是言落月太过敏感,或者透过偏见看人。

但这孩子一听,就是很完整地错过了九年义务制教育啊!

言落月不动声色地和沈净玄交换了一个眼神。

下一刻,沈净玄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出去。”

沈净玄说话时,小怪人便不会摆出特别专注的姿态去面向她。

他很平淡地回答:“在魔界,这种‘窝居’就和人间的山洞一样常见。一般会天然形成一进一出两个洞口。既然这里是入口,那我们找到出口就是了。”

沈净玄追问:“那敢问施主,要如何找到出口?”

小怪人偏了下头,仿佛被这个问题问得有点莫名其妙。

“就是……找啊。”

沈净玄:“……”

小尼姑垂在身侧的双手,不动声色地在胸前合十了。

她又刻意和这男孩似的小怪人一来一回说了几句话。

对方问一句就答一句,绝不多说一个标点符号。

要让言落月评价,他简直像是个触发式的人工智能,还是从运行程序那天开始,就没接受过检修的那种。

但她明明记得,就在刚才,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这人还不是这样的啊!

在一旁听了半天,言落月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道友,关于这个‘窝居’,你好像了解很多啊。”

小怪人愣了愣,身体自发地变成了最开始那种,认认真真朝向言落月的站姿。

言落月:我就说嘛,他刚才分明一直都是这样的!

这位神秘来客停顿了一下,像是分辨出了言落月问题里的言外之意。

他慢慢说道:“因为我从……我曾经去过魔界。”

大概他自己也知道,这话听起来实在很可疑,所以小怪人又紧跟着补上一句。

“真的。”

他说真的,那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他诞生在魔界,也在魔界里钻破蛋壳。

在他还没有太多智慧的时候,就已经先将魔界的风土人情饱览并记忆进眼底。

而这一切,还要早过他第一次遇到她之前。

除此之外,在他的传承记忆里,除了“巫”这个姓氏之外,再无一丝是关于自己的来历。

甚至连怎么说话,他都是磕磕绊绊,从头学起。

庞大的传承记忆库里包括的内容,几乎全都是关于魔族的种种资料。

风土、人情、魔物、魔植……万千种类,把他的脑海塞个分明。

言落月摸摸下巴,不置可否。

这个说法算不上无懈可击,但对方若是真能带他们出去,倒也不必揪着过去刨根问底。

她现在的顾虑,唯有两点。

一是担心这突然出现的神秘客是个魔物,二则担心对方并非魔物,但却是启动阵法的始作俑者。

假如他真是魔物,或者和魔界相关,那他抓住她们必有所图。

不妨顺势而为,引蛇出洞,见招拆招。

但如果他当真只是一个路过的好心人……

那他们就一齐来找到这个出口好了。

言落月:“我知道了。既然道友你去过魔界,也见识过这种叫‘窝居’的东西,那接下来的路还要多多拜托你。”

“嗯。我会带你……带你们出去的。”

言落月笑着冲对方点点头。

“对了,你刚刚说你姓巫,那我能叫你小巫吗?”

不知怎地,小怪人的站姿分明没有丝毫变化,但她就是感觉对面之人的精神状态,猛然向上拔高了一截。

“可、可以的。”

“好啊,小巫。你也可以叫我落月。”

言落月冲两人招招手:“依你们看,咱们接下来往哪边走比较好?”

这一次,小巫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层层缠绕的绷带之下,他的嘴唇似乎张合了一下,读出了两个字的口型。

但言落月仔细观察,那个形状,分明不是在说方位。

“什么?”她下意识凑近了一点,“哪一边?”

龟族人的眼睛形状通常都比较圆,而且还自带眼线。

这样一双大眼睛集中注意力看过来的时候,宛如两泓清澈无邪的晶莹泉水。而自己的身影就倒映在泉心底部,大块大块的鹅卵石间。

女孩儿的眸心里,倒映出自己垂着碎布条、裹得严严实实,一看就丑巴巴的影子,小巫仓促地后退了一步。

他自惭形秽。

沈净玄没注意到这个插曲,她果断地将手指往自己看好的方向:“我们向北!”

言落月:“……”

她很确认,这次的方向,和净玄之前指出的“北方”,至少偏差了一百八十度。

很好。

现在,他们可以排除两个错误答案了。

对于沈净玄这种指哪儿都是北的行为,就连小巫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纠正:“那个方向,或许是西。”

言落月听了很感兴趣:“真的吗?你是怎么判断的?”

小巫身上,好像有个弹簧似的开关。

一旦沈净玄说话,他就随意一点,可一旦言落月说话,他就不自觉地紧绷一些。

“要看旋涡。”小巫把技巧完整地教给言落月,“当天上有两个或两个以上旋涡的时候,沿着旋涡的尾巴延长划线,一般来说,两只尾巴的交点,就是西边的方向。”

“学会了,谢谢你。”言落月很受启发地点点头,忽然冷不丁地问道,“原来你能看见呀。”

“嗯。”小巫按了按自己蒙在眼睛上的那层白纱。

“我的眼睛……不好看,不能见光,我才把它遮起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很快地补充道:“我能看见,也能探路,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按照小巫辨识方向的方法,三个人朝西边走了一段路。

这期间,言落月提起了三人的口粮问题。

小巫侧着耳朵,默默地听着。

过了一小会儿,他忽然弯下腰。

“这个,能吃。”

小巫顺着一缕头发丝似的叶须,从地里拔出一颗土豆似的脑袋……呸,是脑袋似的根茎。

言落月:“……”

沈净玄:“……”

言落月谨慎地退后了一步,尽量用中立客观的语言对这种植物做出评价:

“我感觉,它好像在瞪我?”

实际上,说它是“瞪”,都已经是开过美颜滤镜的结果。

主要是这颗植物根茎,生长着血肉模糊似的颜色,外表轮廓极其肖似一个正在尖叫的脑袋。

“脑袋”的双眼目呲欲裂,仿佛一个心有不甘的伽椰子,在被镇压了五百年后,终于重见天日,得以对这个世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不是言落月心怀偏见,但这颗植物的外表,实在太超乎人类的承受能力。

还有,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西游记》里,唐僧坚持不肯吃人参果了。

就这种外形极度类人的存在,别说上嘴啃一口了。

哪怕在脑子里想想,都会感觉自己遭受了精神污染。

言落月再次将怀疑的目光落在小巫身上:

“那个……你确定,这真的是植物,而不是魔物吃剩下后,埋在这里的残骸吗?”

都说实践是最好的证明。

小巫未必知道这句话,但他当场就上手掰了一下。

咔嚓,是黄瓜土豆之类的蔬菜,被掰开时特有的清脆声响。

小巫把断茬亮给言落月看。

还好,这种植物的根茎,只有外皮才是血红色,果肉则是水分丰沛的白。

“这种植物叫什么?”言落月很有探究精神地请教,“‘死不瞑目果’,还是‘遗恨九泉瓜’?”

小巫专注地回忆了一下:“它叫情人果。”

“……啥?”言落月震惊地问道。

小巫肯定地点点头:“嗯,情人果。”

言落月:“……”

到底是你们魔界择偶眼光太过异常,还是贵界的所有爱侣,表面读作“情人”,实际写作“怨种”?

这颗脑袋一旦被拍进国产电影,连广./电总局都不会让它过审!

“按照胆小魔的婚俗,成年的雄性胆小魔,应该主动挖掘两百颗情人果实,并且用它擂好巢穴,在里面过上一夜。”

言落月弱弱地举起一只手来:“稍等,我请教一下,如果挖不到两百颗呢?”

小巫低下头,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魔界里,情人果很常见,一般不会挖不到两百颗。如果挖不到,多半是在挖掘的过程中就被吓死了,这种情况也很常见。”

言落月:“……那要是挖到了呢?”

小巫:“挖到并且过夜以后,把建好的巢穴推到心仪雌性的家门口。第二天雌性醒来后,如果没被这个巢穴吓死——哦,雌性被巢穴吓死的情况也很常见——这对胆小魔夫妇就可以结为爱侣了。”

“这种做法,有助于他们生下更勇敢的下一代。”

毕竟胆小魔本身就很容易死,打雷能吓死几个、狂风能吓死几个、山洪暴发也能吓死几个。

总之这个种群能延续到现在,活着的肯定比死去的多就是了。

言落月:“……”

言落月陷入了长久的、长久的沉默。

她真的很想问,这到底是什么阴间婚俗?

还有,你说的这个胆小魔,它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是魔界版的翻车鱼啊?

讲完了胆小魔的故事,小巫很自然地又把手上的情人果掰了一半,这样一来,情人果就被他分成了三份。

其中最大的那份,被他第一个递给言落月。

“先吃点东西吧。”

言落月:“……”

言落月对此敬谢不敏。

尽管它叫做“情人果”,尽管它看起来真的是种植物,尽管它或许可以食用……

但言落月还是感觉,这种含怒九泉果,人吃了以后,多半就救不回来了吧!

她客气地笑了一声,手掌非常诚实地伸向腰间储物袋,从里面拿出一包糕点来,和沈净玄与小巫平均分了。

这本来是她在月明集上买的素糕,本想上学时当零嘴吃的,没料到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沈净玄拿到素糕,当即就吃了。

言落月折腾半天,已经有些饥饿,很快就吃下了两块点心。

她一边吃,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小巫的动静。

只见他捧着素糕,愣了一会儿,并没有着急吃。反而把那糕点放到一边,捏起被掰开的情人果咬了一口。

咦?他为什么不肯吃?

他是不愿意吃,还是不能吃?

想到一种可能,言落月无声地眯了眯眼。

在民间的很多故事里,活人都不可以吃黄泉下的东西,一旦吃了,就会被永远留在冥地。同理,鬼魂除了香火之外,同样不能享用人间的食物。

不知道同样的道理,放在魔族身上,会不会有相同的诠释。

不等言落月完全展开想象力的翅膀,小巫已经吃掉了一大块情人果果实。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全程几乎是用吞的。

吃完以后,不知顾忌着什么,小巫甚至还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言落月连忙低头,专注地吃起了的点心,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等她再用余光瞟去的时候……

嗯?

只见小巫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手帕,非常仔细地把那几块素糕包好,最后小心翼翼,塞进怀里。

望见这一幕,言落月不由怔忪。

莫非……

他并不是不吃,只是想尽可能地多留一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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