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Chapter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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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最后一门考英语,考前依旧是个时长20分钟的课间,前面的陈浔风在课间出了考场,就再也没回来。

夕阳的光已经浓稠成灿金的颜色,涂抹摆在前面那张桌子上的空白试卷。

考试中途有老师过来考场,似乎对监考老师说了什么,然后监考老师过来拿笔在陈浔风的空白试卷上填了名字和考号,就直接将他的试卷收了上去。

开考40分钟的时候,周霭旁边的走廊玻璃突然被人敲响,他下意识抬头转脸,看见的又是江川,江川背着书包脸色焦急,用眼神示意周霭的前座,似乎在问他前面的人去哪了。

周霭看他一眼,就漠然的收回视线重回到试卷上面,旁边的江川没再敲窗,捏着手机飞快的跑了。

考完就是国庆假期,周霭在回家前,去了一趟后山,流浪猫狗并没有储粮的认知,所以他需要稳定的去给他们投食。

远处夕阳迟缓的下降,天边全是红色,周霭蹲在树下,看面前的猫狗,就在此刻,他手机上突然收到那个陌生号码的短信,这次没有配备任何的图片,也并不是在半夜发送。

短信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说:“你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告诉我。”

周霭依然没有回复,他只是从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蹲在原地,看着面前的猫狗,在夕阳下慢慢的抽了两根烟,直到洒在他背上的橙光彻底消失被黑暗笼罩,他才起身离开。

到家的时候有点晚,但这次家里灯火通明,保姆正在厨房忙碌,周佑宝病后满血复活,正拿着水枪在客厅转圈跑。

周霭进门,正在玄关处换拖鞋时,周佑宝突然跑到他脚边,他们之间连个对视都还没有,周佑宝的妈妈徐丽已经赶紧从那边客厅走过来:“宝宝,你瞎跑什么呢?”

她紧紧牵住了立在旁边齐周霭大腿高的周佑宝,对周霭客套的笑着说:“小霭,下课了啊?这周你们是不是要放国庆假?”

周佑宝被她拉住也并不安分,抬着眼睛,一只手还紧紧扯着周霭的校服长裤。

周霭换好鞋子,这才抬头,看着对面年轻美艳的女人,徐丽不自然的避了避,并不喜欢周霭这种沉郁的眼神,这种在一个才16岁的孩子身上出现的眼神。

好在周霭很快撤开,只点了点头,然后就要往楼上走。

但他的脚步却被周佑宝扯着他裤子的动作拉停,然后他就站在原地,微低着头,看徐丽用她装饰漂亮美甲的手,一根一根掰开周佑宝紧抓在他裤子上的手指。

最后周霭从门口离开时,校服裤子侧边都被周佑宝抓出显眼的褶皱,周佑宝自始至终都抬着头望周霭,但周霭一次也没有回看他。

晚上的饭桌上,家里两个大人的注意力都在小儿子身上,周霭像是这栋豪华别墅里的那个透明人,他安静吃完就要离开,他爸爸周锐诚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叫停他。

“周霭,你们这次放假放几天?”周锐诚目光还放在小儿子身上,话却是对周霭说的。

周霭微垂着头,没有表态,坐在位置上继续用纸巾擦手。

周锐诚像是早已经习惯,只皱了皱眉,放下筷子继续说:“我和你妈抽了两天出来休假,准备带你弟弟出国转一圈,你跟不跟我们去?”

徐丽也在此刻悄无声息的放下了餐筷,看向总是独自坐在桌对面的周霭。

而周霭也终于有了反应,他没看周锐诚,坐在位置上摇了摇头。

周锐诚对他的拒绝并不意外,接着就说:“那行,你家教陈老师那边大学也放假了,我上午联系了他,这几天放假,就让他来家里给你补习功课。”

所以整个假期,家里就只有周霭和做饭的保姆阿姨,和每天下午上门的家教老师陈驷流。

陈驷流的母亲是聋哑人,他熟练掌握手语这门语言,从三年前收到那所名校的录取通知书起,他就开始担任周霭的家教老师。最开始周锐诚找到他,就是想要让他用手语跟有自闭前科的大儿子交流,但不管陈驷流是用手语抑或是口语,周霭的反馈都寥寥无几,唯独只有在授课时,周霭才会收纳他传递的信息。

假期第一天的下午两点,周霭在二楼的书房等到他,一如以往,被保姆带进门的陈驷流穿稍显正式的白色衬衣,背黑色书包,看见坐在位置上的周霭,他率先朝周霭露出个柔和的笑来。

整个初三的暑期,周霭都在接受陈驷流的辅导,距离他们上次见面,也不过才过去一个月。周霭看他一眼,就收回视线,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是别人口中捂不热的东西,他对别人的恶意无所谓,对别人的善意也完全不需要。

陈驷流坐下在他对面,将一杯饮料放在周霭的手边,看着他说:“好久不见,高中生活还适应吗?”

周霭没抬头,也不想给什么回应,他手里握着笔,微垂头目光放在面前的试卷上,风从半开的窗户进来,吹起桌面的纸页,他是动态中唯一的静态。

陈驷流似乎笑了下,并不在意他的冷淡,一边低头从包里往外拿东西一边捋了下周霭前额的头发,像是要让他抬头:“那天我看到朋友圈里高中老师发的班级合照,才知道秦老师带你们这届,是你的班主任,秦老师教数学教的很好…你手怎么了?”

周霭持续写着试卷,只是对他的动作躲了躲。

陈驷流脸上的笑一直没收,他坐在对面,仔细观察一下周霭手肘上的浅色痕迹,才慢慢将课本摆上桌面:“来,那让我先看看你们现在学习的进度。”

周霭这才抬了头,把旁边堆积的教材推过去,自从认识陈驷流,对方似乎就一直在试图与他对接上频道,或者是要将周霭带进他的五彩生活里,或者是想方设法闯入周霭的暗调世界。

周霭很不喜欢这种热情,他只想跟陈驷流有简单的辅导与被辅导关系,甚至他其实并不需要别人的私人教学,但周锐诚认为他需要,周锐诚需要在这些方面表现出他作为父亲这个角色的尽责,所以周霭接受了,但也只接受最简单的教辅关系。

国庆七天,每天几乎过的都是同样的内容,时间走的极快,等到周一周霭返校时,他依然在桌篓里发现了热烫的早餐,而时间太早,对面的那层教学楼也依然还没亮起任何的灯。

早读课铃声已经打响,周霭旁边的座位仍旧空着,班级里洋溢着成绩出来前的浮躁热潮,讨论的声音掩盖在读书声里,周霭独自坐在靠窗的角落,微微低头,目光只安静放在面前的书页上。

直到早读课快要结束,一根拐杖突然靠上了他旁边的课桌,动静不小,周霭的桌子都随之震了下,但他最先感觉到的反而是空气里袭来的浓烈药味,他下意识抬起头,就看见旁边迟来的蒋文意。

蒋文意头发凌乱、脸色青苍,颊侧有显眼的淤青,一条胳膊吊着、腿上还打着厚重的石膏,俨然一副重伤刚出院的模样。

他的身后站着的是班主任,秦老师看着他坐下,抬手拍了拍这边的桌子,出声严肃:“大家也看到了,蒋文意同学这几天出行或学习可能不太方便,你们坐在周边的同学,能帮的就多帮助一下,尤其是同桌,周霭,你多注意点他的情况,有事就找班长或老师。”

周霭在秦老师的目光中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旁边的蒋文意手在桌子底下捏紧攥拳,秦老师叫出去班长,前后近处的人瞬间一拥而上围过来,七嘴八舌的问上了。

“蒋文意,你真被那个陈浔风揍了啊?”

周霭垂头看着课本,但眉心轻轻动了动。

“真的是21班那个陈浔风?他也太无法无天了吧,我靠,还在学校里呢,而且那天还考着试呢…”

“人家有无法无天的资本,你们都知道啊,上周闹那么大,人家不还屁事没有,听说就给了个轻飘飘的留校察看处分。”

“你懂什么?我听说,这次过后,我们学校搁置两年那游泳馆有着落了,这路数是真的野啊。”

“嘿蒋文意,那他们家给你赔偿了吗?赔了你们多少啊…他真的把你摁马桶里揍啊?你说你嘴巴贱,你招惹他干嘛啊?他在年级里那么出名,有名的混混头头,我不信你认不出来他——”

课本被蒋文意重重扔到桌面上,他被围堵成人群中心,这才第一次忍耐不住的发声:“我到底要说几百次?我没惹他!老子没惹!我有病啊?最后一门考英语之前,我上个厕所的功夫我去惹他?你们都走远点!离我远点!能不能别围着我?”

自始至终,周霭坐在旁边,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课本里,像是与旁边独立出来的另一个空间,毫不关心旁边的悲喜,人群散开,蒋文意静坐在位置上很久,突然出声,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正看我笑话呢?”

下课铃声在此刻打响,班里的学生准备着往操场走,进行这周的升旗仪式,周霭扯了扯校服的袖口站起来,掠过坐在原地的蒋文意时,他第一次停了脚步,蒋文意抬头盯着他,目光里是浓重的不甘,但周霭的注意力却放在他唇边格外严重些的肿胀和那颗断牙上。

但也只有一眼,周霭就如同以往,像一个干净的影子,融入了人群。

在操场上随班列队时,日光刚好升起来,第一缕灿金色的光恰好洒在学生方阵上,周霭微微低头避开刺眼的光,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他转过脸,是秦老师。

秦老师历来严肃的脸难得露出轻松神色:“这次月考,你是年级第一,我过来提醒你,等会上去领奖,要注意听你的名字。”

周霭神色淡淡,只微微朝秦老师礼貌的点了点头,秦老师的手放在他肩膀上:“还可以,但是要继续努力。”

周霭的表现一直如同以往,那就是没什么表现,僵冷苍白的脸在日光下更加明显,甚至他周围听见的同学都比他反应大,纷纷转过头去看他。

站在主席台上,从教导主任手里接过象征全年级第一名的那份奖状,周霭的视角余光里是操场上站得整齐的学生方阵,这是他熟悉的视角,从初一开始,每次上主席台,他都能看见底下的学生。

领过奖状,是他们班的班长作为高一年级的学生代表发言,周霭可以站上主席台无数次,领奖无数次,但这项活动却永远不可能是他。

初中时有一次老师安排出错,将发言的任务排到常年稳坐第一的周霭头上,老师都要让周霭准备讲稿时才骤然反应过来,周霭连一个字词的声音都从来没有发出来过,他不可能上台流利的出声,遑论是去发表演讲。

周霭拿了奖状就往后台走,行至一半,他的脚步却突然有个微不可察的停顿,视线尽头,他看见靠着后台墙面上的几个男生,被围着站在中间的那个人是陈浔风。

陈浔风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外套,头发被风吹的凌乱,手上拿着两页薄薄的纸,侧着的拳峰上有未褪的疤痕,他正低头在看。

周霭的目光只远远在他身上停留了半秒,但陈浔风很敏感,只这么半秒,他就已经要从那片日光里抬眼看过来。周霭在他看过来之前收回了视线,脚步继续往前,远远的就与陈浔风交错而过。

走了领奖的程序后周霭提前回班,他独自穿过空旷的校园,走到两栋相对的、只靠空中走廊连结的教学楼下时,他看见花坛边布告栏里粘贴出来新的照片。

六中的奖惩栏靠得很近,此刻所有人都在操场那边参加集会,教学楼下只有他自己。

他停在奖惩栏前面,视线的左侧,围着金边的玻璃橱窗里,左上角是他自己放大的红底照片,目光沉冷,死气沉沉,面无表情的透过玻璃与自己对视。而右侧,则是惩戒栏里陈浔风放大的蓝底照片,旁边粘贴着他的处分通知,照片里男生的目光不耐,眉心微蹙,不羁却又张扬的看向站在此地的周霭。

校园的公共喇叭穿透力极强,就算在远离操场的教学楼片区,周霭依旧能清晰的听见头顶传来陈浔风的声音,他正在对着全校师生做检讨。

“尊敬的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早上好。我是来自高一21班的陈浔风,今天,我怀着万分愧疚的心情站在这里…”

男生的语调微冷,说是在检讨,但出口语气却并没有丝毫的认错意思,周霭踩着楼梯往安静的教学楼里走。

背景音里陈浔风的声音仍旧持续不消:“我不该在上个月的月考考试期间,在最后一门英语考试之前,在五教四楼的男厕所里与同学发生争执,我不该在校园内行使暴力伤害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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