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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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溪丝毫也不怀疑蒋聿成的话。

就像他说的,他这个人,向来是言出必行。

她连着几日都是提心吊胆的,时常看日期有种在掐着点准备上死刑场的错觉。

可她这个人,亦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轻易不肯服软。

可是,他也是极了解她的,所以,只是放了句话却不说会给她准备什么“大礼”,以免她会做出什么别的事情。

越是未知,越是让人心惊胆战,无从下手。

你甚至不知道该想什么样的对策来应对。

“你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这日在办公室里办公时,孟元廷过来拜访,顺手给她带了一份周记的荷花酥。

这家是老字号了,荷花酥更是供不应求,很难买到。

“没什么,工作上遇到些麻烦。”迟溪笑笑,不愿和他多说。

她本能地不想把她和蒋聿成的事情告诉别人。

再怎么难堪,也是他们之间的事情。

蒋聿成是她年少时唯一的朋友、知己,他陪伴过她走过十多年的人生,这种情感不是一般人可以明白的。

“你别老是闷在公司里,偶尔也要出去走走啊,都快闷出病来了。”他笑话她,抄着手斜倚在墙边望着她,眼中有调侃。

像是在说“你这个万年不变的苦行僧啊,一点不懂得及时行乐”。

迟溪只能笑笑。

每个人对生活的追求不同,如孟元廷,从小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当然不懂她如果落后于他人一步,等待她的不止是小小的失败,而是一无所有。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是没办法回去过小时候那种住在贫民窟里的日子的。

7岁以前,她是和妈妈一道住在老破小里的,直到7岁那年被迟浦和接回去。

不过,那时他早已有了新妻子,而她和她母亲,也从名正言顺变成了人人鄙夷的存在。

席淑云从来没有想过要待在他身边,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生活也在逐渐变好。可迟浦和这样的人,怎么能忍受别人抛弃他?从来只有他放弃别人的份儿。

所以,他把她们母女夺回来,把她妈妈关在阁楼上,直到她生下她弟弟迟中定,才被允许每个礼拜出来两个小时。

后来,她疯了,才得到自由,可惜那时候她只能住到精神病院里去。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蒋聿成分开,他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一个伙伴、朋友,而是精神寄托。

可她不能不作出取舍。

她当时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和金钱来赡养患有精神病的母亲、瘫痪了弟弟的后半生。

她可以肯定,如果她当时拒绝和孟元廷的联姻,迟浦和一定会把她扫地出门。

就算她在迟家被人看不起,至少衣食无忧,可以安心继续学业。如果离开迟家,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且,以迟浦和六亲不认、睚眦必报的性格,她不敢相信之后的日子。

迟浦和当时和孟家有一个很重要的合作,如果她敢破坏他和迟家的联姻,他肯定不会放过她。

可再多的理由也抛不开一个事实——她背弃了他。

背弃了他们多年的友情、亲情还有尚未萌芽的爱情。

其实他要报复她无可厚非,这就是命,一人做事一人当,她没什么好说的。

尽管他的遭遇与她没有直接关系,她也是推动者。

可他为什么要步步紧逼,把她禁锢在这尺寸的牢笼中?然后,把迟浦和对她母亲做过的事情再度施加到她身上。

他亲手葬送了他们之间仅有的美好记忆和情谊。

……

孟元廷今天没什么事情,在会客室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她处理好公事,随手抽了本杂志看。

助理进来添茶。

他不经意抬头,目光略微停驻,在对方面上打量了会儿。

是一个身高腿长的男生。

二十出头的年纪,像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一双杏仁眼,淡色的仰月唇自带亲和力,黑色的短发碎碎地搭着,显出光洁漂亮的额头。

新来的?没见她用过男助理,还是这么漂亮的。

“你叫什么名字?”孟元廷忽然开口。

助理楞了一下,答道:“谈舟。”

孟元廷:“有女朋友吗?”

这已经冒犯到隐私了,但对方身份不一般,加上神色太过坦荡,谈舟迟疑着还是讷讷答道:“有……”

孟元廷端起茶杯抿了口,不觉笑了笑,暗道自己想多了,迟溪那种性冷淡,怎么可能养男人?

他看一下手机,差不多了,起身朝迟溪的办公室而去。

在门口站定后,他抬手叩了两下门。

见没人应才推门进去,结果发现她抱着肩膀站在落地窗边发呆。

她穿得单薄,分明已经快要入冬,身上还穿着最简单的衬衫,从背影望去,肩膀清瘦而羸弱。

他的脚步不觉放轻,拾起搁在沙发里的女士西装替她披上:“怎么一个人站这边发呆?”

迟溪回神,对他笑了笑:“没什么,想到一些事情。”

知道她这人的性子,孟元廷也没多问,转而道:“你爸给我电话,让我跟你一块儿回去吃个饭,顺便商量一下尖东那个楼盘的项目。”

“好。”迟溪道。

车进了栅栏,在园区内驰了几分钟才抵达迟府。

门童躬身上前开门,孟元廷却先了他一步,替她开门。

看着他递到自己面前的手,迟溪怔了一下,还是将手递给了他。

餐桌上人不多,只有迟浦和、文妙兰和七妹迟中雅在。

中雅性格内向,只顾低头吃东西,甚至不敢抬头看孟元廷一眼。

好在有能说会道的继母文妙兰活跃气氛。

“小溪,你怎么这么冲动,竟然跟元廷闹离婚。”她给迟溪夹菜,像是不经意般提起,看向迟浦和,“这让你爸的脸往哪儿搁啊?”

迟浦和举筷子的手一顿。

文妙兰小心地去看他的脸色,叹了口气又道:“就算你不顾着你爸的面子,也要想一想迟家和孟家的合作啊。你这样,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迟溪始知这是一场鸿门宴,不觉搁下了手里的筷子。

“你跟我过来一下。”迟浦和扔下筷子站起身。

孟元廷开口:“伯父……”

迟浦和对他笑了笑,一句话把他要说的话堵了回去:“我们父女俩说两句话,用不了多少时间。”

书房。

外面又开始下雨,天色阴沉沉的,这种将暗未暗的暮色比黑夜更加压抑。

室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

迟浦和站在窗边,手里的雪茄已经燃了一半。

烟雾里,他的脸看不真切,迟溪只能听到他平静厚重的声音:“你跟元廷离婚了?”

迟溪也没什么情绪地回答:“您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有什么事情,您是不知道的。”她只是奇怪,他为什么到现在才找到她发难,比她预计的要晚多了。

或者,是因为她在美高这段时间的表现不错,他不好立刻让她滚蛋,免得影响后面的合作——迟溪冷酷地想。

迟浦和似乎很意外她会这样回答,将雪茄从嘴边摘下,深望了她一眼。

眼底是有笑意的,但这种笑意犹如寒冬腊月一桶冰水浇到她头上,让她不寒而栗,冰冷刺骨。

他的语气很轻:“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这趟让你回来吗?”

迟溪攥紧了掌心,半晌又松开,平静道:“迟家和孟家又有合作?”

迟浦和笑了,笑得很欣慰:“你知道吗,小溪,其实那么多子女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够聪明,识时务。”

迟溪却觉得他的笑容阴冷到骨子里。

下一秒,她听到他说:“找个时间,跟元廷去民政局领证复婚。”

语气波澜无痕,好像只是说今天去买个什么菜一样。

迟溪克制住想要发抖的冲动,只觉得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要把那种愤懑、无力、憎恨、痛苦都发泄出来。

“……不……”

话音未落,她脸上已经挨了他狠狠一耳光。

就听得“啪”一声,她被掀倒在地。

半边脸顿时肿胀起来,犹如被泼了一层辣椒油,疼痛难当。

迟浦和蹲下身,两根手指掐住她的脸,猛地把她整个人提起来:“任性要有限度。孟元廷也在,今天我给你点面子,别惹我发火……”

……

迟溪的房间里。

“痛不痛?”孟元廷看着她红肿的脸,简直惊怒交加,“你爸怎么可以打你?”

“他是迟家的主人,掌握我们的生杀大权,他为什么不可以打我?”迟溪很平静地坐在那边,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孟元廷心里恼火不已,甚至想冲到迟浦和的房间质问他。

但理智告诉他这是别人的家事,他不该管,迟浦和也算他的长辈,他没立场这么做。

他默默用煮熟的鸡蛋给她敷了会儿,还是窝火:“你为什么不反抗?就这么任由他打你?”

一开始他还以为就脸上,结果发现她手臂上也有伤,血迹斑斑的,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打的,简直触目惊心。

他爸从来不会打他,他小时候最顽皮的一次把一个世交家伯伯家里的珍贵古玩砸碎了,他爸也只是把他叫到沙发里谈话,告诉他不该这么做。

迟溪却笑了笑说:“只要他一天还是董事长,一天还是迟家的家主,就没有人可以反抗他。”

除非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孟元廷哑然,无话可说,只是,心里跟被针扎一样,钝钝的疼。

他真的很心疼她。

“要不,我们重新去领证……”天知道他提出这个提议时有多少私心。

迟溪却摇头。

孟元廷:“你不怕你爸撤销你美高总裁的位置了?”

迟溪:“他不会。”

她这段时间在美高的经营不是白费功夫的,重要的项目都是她亲力亲为,要是全都中止,损失不可估量。

以迟浦和唯利是图的个性,他怎么可能撤销她的职位?

何况也没人可以顶上。

就因为如此,她才敢忤逆他。

天知道,她受够了这样的日子!虽然挨了打,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孟元廷把她送到小区楼下时,欲言又止。

“你回去吧。”迟溪解开安全带,跟他道别,一贯温柔却漠离的口吻,“谢谢你。”

孟元廷:“你自己回去真的可以吗?”

迟溪对他笑了下:“我能有什么事情?”

孟元廷知道她向来要强,不会让别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只好驱车离开。

迟溪站在原地,望着他那辆兰博基尼离开,又抱着肩膀在原地徘徊了会儿,回头去看楼上窗口的位置。

迟嘉嘉应该在写作业,属于她的那个房间亮着暖光,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温馨中。

脸上火辣辣的那种痛感已经消去了不少,但是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肯定还有痕迹。

这副样子,她实在没胆子回去见迟嘉嘉。

想了想,她掏出手机给迟嘉嘉发了短信:[出差,今天可能没办法回家了,我让芮阿姨过来陪你好不好?]

——迟嘉嘉挺独立的,自己住完全没有完全,她有时候还会嫌弃家里的两个住家保姆晃眼。

迟嘉嘉很不爽地发了个掀桌的表情包给她。

迟溪发了个“抱抱”。

迟嘉嘉:[滚!不想看见你!天天出差!]

迟溪:[可怜巴巴.Jpg]

迟嘉嘉:[滚——]

迟嘉嘉:[滚回来!]

迟嘉嘉:[撇嘴.Jpg]

迟溪笑了,心里淌过一丝暖流。

她沿着路边走了会儿,不知怎么就走回了公司附近。

中心公园旁边有家24小时便利店,她觉得有些饿了,准备进去买个面包,结果面包没有了。

“一根玉米棒。”

“一瓶水。”

异口同声,两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一道清冷,一道低沉,混在一起竟有奇异的和谐感。

迟溪迟疑了会儿才回头望去。

蒋聿成没穿外套,上身只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他手里还捏着钱夹,侧头看过来时,修长手指自然地曲着,跟他这个人一样优雅雍容。

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徒生了一副好皮相!

迟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大的火气,可能是今天流年不利的原因吧,根本没有给他好脸色。

店员递来玉米棒,她接过,拔腿离开,根本没有跟他打招呼。

也觉得没这个必要。

可她根本没有走出这扇门就被他的随从给拦了。

一行五六个便衣保镖,个个都是彪形大汉。

迟溪说不出是在这种境地下被他瞧见的难堪,还是恼羞成怒:“你想干什么?!这个礼拜末还没到呢!”

他却走过来,径直掰过了她的脸:“你脸怎么回事?”

语气之严肃肃杀,竟唬住了她。

迟溪愣住看着他,他眼底有压抑的火焰。

虽然表情很克制,但门口几个随从已经不敢说话。

空气都好像凝滞住了,气压瞬间降到最低。

迟溪愣了两秒,猛地别开头。

被谁瞧见都好过被他瞧见这样的一幕要好。

她嗓音喑哑,强自镇定:“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耳边听得蒋聿成冷笑了一声,她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已经天旋地转——他竟然将她打横抱起。

迟溪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蒋聿成抱她好像抱着一个洋娃娃一样,轻若无物,连一丁点重量似乎都感受不到。

迟溪的目光不由落在他刚毅俊美的脸上。

薄而红的唇,高高的鼻梁侧面望去犹如笔直的山峰,是一道锋利的直线。

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张脸和过去那个蒋聿成重合了。

视线再往下,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微微内扣时,手背上有凸起的筋络,昭示着这是个完全成熟的男人。

到底还是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他以前也经常抱她,但她不会感觉这么不自在。

她心跳得不正常,不知道是觉得难堪还是因为别的。

他把她抱到车里时她也没有跟他说一句话,只是抱着膝盖沉默地坐在那边。

蒋聿成在黑暗里望着她,半晌,也只是沉声道:“是迟浦和打你吗?”

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是又怎么样,你要给我报仇吗?”

她本就是随口一说,只是为了刺他,并无别的目的。

谁知,他定定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只要你希望,我马上让他滚出港区。”

他的语调很平静,但是抑扬顿挫,掷地有声。低沉的声线自带凉意,仿佛混入了沁凉的夜风。

任谁都不会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因为蒋聿成从来不开玩笑。

迟溪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他还会在乎她受不受伤难不难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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