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第15章

周六，阳光明媚。

元气星钻洞比赛的初赛现场，格外火热。

观众井然有序地排队进入内部，其中不乏参赛者的家人、朋友以及组团支持的同学和同事……

这不是职业赛事，参赛者基本都是业余的钻洞爱好者，有着自己的学业和工作，主办方自然深知这一点，每一届比赛的时间都会定在休息日。

赛场位于主城区外的一个废弃基地，基地内遍布各种奇怪的洞穴，不便居住，数年前被元气星集团低价买入地皮，开发后用来举办钻洞比赛，旅游热季的时候，还会当做景点开放给旅客参观。

所有人都是坐着悬浮车来的，一下车，无数双奇形怪状的手开始兴奋地“咔咔”拍照。

突然，一艘巨大的星舰在远处停下。

星舰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交通工具，而吃瓜是人的本性。

众人连忙放下手头的事，仰头往星舰那边看过去，接头交耳地猜测来人是谁……

可距离太远，他们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舱门走了出来，恰在这时，新一轮的悬浮车停下，一群高大的乘客热情地涌下车，完全遮挡了远处的人影。

等这群人散开，那艘星舰已经不见了。

至于从星舰上下来的人，更不知道去了哪儿……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尤米坐在购物车里，眼睛却时不时往后瞟。

安修斯一大早就穿上了人形皮套，尤米不知道这事儿，起床出来时，乍然看到屋内多了个金色瞳孔的英俊男人，还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深隽的面孔，下颌线锋利，眉弓很挺，冷肃的眼眸看向他时，似乎有那么几分紧张。

尤米对待工作很认真，在此前早就搜索过帝国太子的照片，客观来说，这张皮套和本人没什么区别。可真人带来的压迫感和照片完全不同，尤米几乎没能第一时间将眼前气场凛冽的男人和怪物等同。

他呆了好一会儿才道：“安修斯殿下？”

对方张脸上的紧张终于散去，薄唇微扯地颔首。

关于太子要陪同尤米参加钻洞比赛的初赛这件事，卡尔其实不是很支持，在太子提出这件事之初，他甚至想要大逆不道地说一句“我觉得我完全可以代替太子陪同尤米，反正肯定比可能会引起骚动的殿下您更合适”。

但看着那张阴冷的脸，他只能挤着笑道：“没有比您更合适的了，我这就去为您安排好。”

以防被人认出，此时的安修斯全副武装——戴着墨镜和口罩。

卡尔则带着护卫队悄悄潜入观众席，在暗处保护。

他们人多，若是跟随着太子殿下，就太引人注目了。

尤米一开始本想来自己走，可安修斯怕他被路人撞到，直接将他放在赛场入口处提供的购物车里。

尤米一边瞟着安修斯，一边谨慎地东张西望。

他被卡尔之前表现的凝重所影响，总怕有人发现了安修斯的身份。

安修斯肩宽腿长，很快就走到了赛场的入口。

入口的广播反复喊着：“请参赛者自行刷卡进入后台准备……”

安修斯将购物车里的尤米抱出来，又取下手肘上挂着的小型双肩运动包，递给他。

尤米背上运动包，又摸了摸自己的犄角，确定没有问题，这才放心地冲安修斯挥手：“那我先去后台了，你在观众席等我。”

安修斯没有点头，而是伸出手，竟也有样学样地在他犄角上摸了摸，又摸摸他的运动背包，似乎在帮他检查，然后才点头。

尤米刷卡进去，一路跟着工作人员。

他今天穿了一身咖色运动服，是安修斯从他城堡的衣帽间里找出来的。尤米试穿后，就喜欢得不得了，布料十分舒服有弹性，款式也很好看，穿去比赛再合适不过。

工作人员将他带到了连接着更衣室的休息间，这里有很多的化妆台。

工作人员看着尤米凝重的表情，咬紧牙关，才让自己不要露出那几乎要受不了的慈祥表情，她提醒他道：“您好，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半个小时，您如果需要化妆的话，可以在这里进行，那边是更衣室和卫生间……如果还有别的需求，去那边找我就可以。”

“好的，谢谢。”尤米坐下，他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一本名叫《钻洞要门》的书籍翻阅起来。

初赛还有半个小时开始，外面的观众都在趁机采购纪念品、体验娱乐设备，而后台的选手们，不是在热身，就是认真观看过去几届的比赛视频吸取经验。

毕竟过了今天的初赛，他们才能有进入总决赛赢那十万星币的筹码。

可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小不点儿……

“哇，今年可真有意思，居然还在后台放仿真人偶激励大家吗？”也不知是谁说了这一句，顿时，所有人都朝尤米的方向看去。

后台太吵，尤米戴着耳塞，正专注看着那比自己脑袋大了几倍的专业书。

“什么仿真人偶，那是真人好不？我亲眼看着工作人员带他进来的！”

“他还去了一次卫生间，仿真人偶怎么会去卫生间？”

“好啦，别开人家玩笑啦！那孩子叫尤米，和咱们一样是参赛者，我刚在他对面化妆，他还跟我打了招呼呢……特别乖！”

“他也跟我打招呼了，我们还聊了几句，人家是从主城区外的荒原来的，和咱们体型有差别很正常……你们要是嘴碎就小声点儿，小心人家听到了不开心。”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惊异的参赛者们全都露出了然的神色。

斯纳星的主城区和外面的世界环境有着极大的差别，这样的差距下，自然会孕育出不同的斯纳星人。

据主城的官方记录数据来看，成年的斯纳星人身高最低为1.96米，最高为6米，大众身高普遍为3-4米。

低于2米的斯纳星人算是极少数，像尤米那样仅1米7左右的个子，确实不像是主城区的人。

不过主城区外的世界太过广阔，并没有权威的数据记录。因此，很多斯纳星人会在私下将主城区外的斯纳星人称为野斯纳星人，毕竟那里更低更高甚至更加奇形怪状的斯纳星人全都出现过……

众人悄悄观察着那边小巧而精致的参赛者，正看得入神，就听到一句满是不屑的声音：“一个愚笨的野斯纳星人而已，赛前不好好复习过去的比赛视频研究洞穴，拿着一本破书浪费时间，这种对手也值得关注吗？”

尤米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归类为野人，正看得认真，就听到不远处吵了起来。

他摘下耳塞抬头看去，发现是一个有着鳄鱼尾巴的寸头男人在和一群人争执，争执的话题似乎是赛前到底应该看些什么……

一听就很专业的问题！

尤米放下了手里的书，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可还没能听到结论，那个鳄鱼尾巴的男人就朝他大步走了过来。

这人比大多数斯纳星人要矮很多，比两米出头的林恩也要矮一些，大概身高在一米九到两米的区间。

身高差距的缩减，让尤米本能地对他放下戒备，笑道：“你好。”

男人的表情却有些恶劣，居高临下地瞥着他道：“矮冬瓜，听我一句劝，不想当最后一名，就别看你这破书了！”

尤米愣住了。

“梅恺，别这样，”一个金发男子匆匆过来拉住他，“人家都不认识你，你发什么疯啊。”

名叫梅恺的男人推开那人，不以为意道：“我这不是为了他好么？赛前不研究赛场的洞穴，看一些虚头巴脑的书，做什么样子？”

短暂的蒙圈过后，尤米终于回过神，他将手里的书合上，缓缓看向梅恺。

梅恺双手抱胸，冷笑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家伙。

然而，尤米的脸上并没露出他预想中的难堪和恐惧，而是直视着他，询问：“我的存在让你难受了吗？”

梅恺的笑凝固了，片刻之后，他恼羞成怒地吼道：“你说什么？！一个矮冬瓜有什么值得我难受的？我好笑还来不及……”

“矮冬瓜？你说谁是矮冬瓜？”后方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一个摇着狐狸尾巴女人叉着腰走来，“据我所知，这孩子的老家在主城区外，他在我们这儿是不高大，但身体比例显然很优越，说不定在人家老家都算是高了！”说着捂嘴一笑，“我看你这个两米都不到的，才是矮冬瓜吧！这不，好不容易看到个比自己矮的就嚣张起来了？真是好笑！”

“就是！”其余人也低声附和起来。

梅恺气急败坏，他想要回嘴，可看着眼前三米多高的女人。不久前对尤米的嘲讽，显然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众人的嗤笑声中，梅恺黑着脸去了更衣室。

金发男子和梅恺似乎是朋友，他不停对着众人说抱歉，又走到尤米跟前鞠躬：“真的对不起，梅恺今天遇到了一些事，他以前不是这么没礼貌的……”

尤米没理他，低头看自己的书。

金发男子继续低声道：“真的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全是他的错，但我了解他的本性，他不是坏人……他、他今天在会场遇到了以前欺负他的人，精神受了刺激，然后又看到你这么受欢迎……他第一次见到比自己还矮小的人，却是截然不同的待遇……就一时没法控制情绪，他冒犯了你，这不是他的本心。”

“我没有伤害他。”尤米道。

“是！我当然知道！是他在发疯！请你千万不要被他影响……”

“我不在乎，我只是轻视他。”尤米一字一句道。

“……”

金发男子离开后，尤米继续看书。

然而突发的状况还是牵扯到了他的情绪，让许多久远的画面破开时间的枷锁，重新涌现出来。

尤米在高中以前，身体一直非常瘦弱，爸妈刚去世那几年，他瘦得几乎都能被风吹走，后来升入初中，身体开始抽条，他变得特别能吃，身体才不那么瘦了。

然而在同龄人中，白皙的皮肤、过分漂亮的脸蛋和文静的性格，总会被一些男生调笑。

尤米那时候有个发小，爸妈去世前，两人经常会在对方家里吃饭、做作业、玩游戏，爸妈去世后，他们的关系也没变过。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某一天开始，他的发小就开始和他保持距离，和一群高他们两级的大块头玩到了一起。

那些大块头很讨厌，以前会嘲讽发小胖，给发小取外号，尤米还和发小一起反驳过他们，尤米完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成为朋友。

直到有一天，那些大块头忽然将欺负的目标转换到了他的身上。

“长得像个豆芽！你真的不是小学生吗？”

“说话也低声细语的，一点儿没有男子气概！”

“哎呦，你不会是个女生假扮的吧？”

“娘娘腔……”

尤米在这些声音里后退、远离，当一个大块头伸手要拽他胳膊时，他大声道：“走开！”

那些人一愣，竟然兴奋起来。

他们说的话越来越过分，眼神越来越恶心。

跟在后面的发小似乎不敢看他，一直低头玩手机，直到听那群人要脱他衣服，才猛地看过去。

“我们也不打你，这样好了，你自己把衣服脱了，我们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男生……”

“不愿意？那我们来也行啊！”

“反正你没爸妈，脱光了也没人说你吧？”

隔着几个人影，发小看到那张宛若待宰羔羊的面孔静静望着自己，可下一刻，他动摇的心就在那群人的笑声中缩回了原样。

发小攥着拳头，转过身去。

可只过了两秒，他就在一阵恐惧的叫声中重新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看过去。

他看到一向柔弱、瘦小的尤米掏出水果刀疯狂挥舞：“来呀，我不脱你们衣服，我脱你们的皮！”

发小第一次看到尤米爆发。

大块头们猝不及防，全都慌了：

“你、你疯啦？”

“别别别……别乱挥啊！会出事的！你悠着点儿！”

“嘶啊——他是来真的！！！我胳膊出血了……快快快给我拦住他啊！”

他们完全想不到，想不到一个说话都不会大声的少年能突然挥着刀子说：“你们说得对，我没有爸妈，我一无所有，所以不管我做什么，我的生活也不会发生更大的改变的了。”他的声音仍然不大，却让人胆寒，“所以，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个道理谁都懂。

那群人本就不敢闹大，更没有舍弃一切的决心。

对他们而言，这只是无关要紧的“游戏”而已。

他们嘴里骂着“小疯子”，双腿跑得比谁都要快。

那之后，尤米拿着当时偷偷录好的录音申请转学，他不知道那些大块头有没有得到应有的处分，但他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包括发小。

后来上了高中，过年跟着叔叔走亲戚，意外串门到了发小的家。

发小明明在家，却不敢出来见他，他也好像忘了对方，一句也不问。

离开的时候，发小的哥哥跑出来将他拉到一边说话。

他说：“我弟弟当初是被那群人带坏了，他也没办法……不过那群人也得到报应了，高中毕业后其中两个犯了事，据说已经判了刑。”

“……”

“他们其中一个刺头的父亲，是我爸的上司，我爸那时候刚好在上升期，我们真的不敢得罪他……而且你最后也没有被真的欺负到嘛……现在，也算是恶有恶报了。我弟也是没办法啊，不那样的话，你们两个都会被欺负，那样至少可以保全自己吧……”

尤米很想吐，他忍住了：“不，你弄错了。”

“……什么？”

尤米的声音仍然不高，却像是崩落的暴雨：“你不应该替他道歉请求原谅，我不会在乎陌生人做什么，我只是轻视他。我什么都没失去，他已经连自我都失去了，我很轻视他。”

……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几分钟。

尤米收拾好运动背包，也开始热身了。

那个有着狐狸尾巴的女人名叫阿桑，她兴致勃勃地过来和他闲聊，聊了没一会儿就惊讶道：“你怎么对里面的洞穴那么清楚？我都只记得其中几个的洞内地图……”

尤米拉伸着身体笑道：“报名期间，我把历届的参赛视频和基地的各种洞穴视频研究过几遍。”

对方惊叹不已。

这时，外面主持人开始热场，工作人员拿着单子过来，请他们按照顺序出场。

尤米深呼吸了几下，他绑好头上印着“5号”的发带，有些紧张地跟着其余选手往外走。

走出选手通道，就到了明亮的室外台阶，尤米看着下面人山人海的观众席，也不知道安修斯和卡尔他们在哪儿，于是又看向那些飞在空中的摄像机。

此时，主持人每念一个名字，大屏幕就会出现选手的上半身特写定格。

尤米不知道摄像机是怎么排列的，他只知道自己太小了，以防摄像机拍不到自己的上半身闹出舞台事故，在主持人喊出那句“五号选手，是来自黑瘴荒原的尤米”时，他下意识往上跳了跳！

……全场寂静。

大屏幕的定格画面上，出现了一个飘在空中的小人。

小人头顶羊角、额头系着一条印着数字“5”的运动头带，头带细长的尾巴缠住了他的羊角，那张极标志的小脸呈现出一个写满了紧张的勉强假笑。

一秒钟后，观众席爆发出了空前绝后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