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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紫辰动世(十六)【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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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廿八,时家开山迎客,为玄门仙才封十六襄办入族之礼,广邀世家宾朋。

一早,紫江阁内就人声不止,被迎入阁内的宾客难计其数,阁外更是热闹,人如川流,络绎不绝。

紫江阁偏隅一角的某座客居中。

内屋床榻上,彩绣被衾叫一只细白的手不耐地拎起,盖过头顶,但仍旧拦不住从不知哪个地方传来的钟鼓与人声。

被衾下翻覆多次,终于忍无可忍——

唰。

被子掀到一旁,只着了里衣的雪晚挂着蔫巴的困态,打着哈欠坐了起来。

她木然地面着窗户。

——被封了灵力连屏蔽五感都做不到,竟然只能像个凡人一样被吵醒,好气。

除了刚开始在阁内学《断天机》,天天被雪老头拎着耳朵早起外,她已经很多很多很多年没有起这么早了!

不过今天襄办入族之礼的是小仙子,恐怕更是天没亮就被拎起来换里三层外三层的服饰,做各种奇奇怪怪的发髻,还要戴一堆攒花飞凤的金玉首饰……

想起数年前自己继任天机阁少阁主那日的惨状,雪晚抱着被子哆嗦了下,顿时庆幸之感油然而生。

她自觉且迅速地下了床榻。

前几日雪晚就与时琉说好,这次入族之礼,天机阁也在受邀观礼之列,为免被雪老头发现,她便不亲自到场了。至于贺礼,待大婚前她溜回天机阁一趟,到时候多带几件,给小仙子一并补上。

雪晚推开屋门,踏出房间。

她迈入院里的穿堂,迎着正升到半空的朝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不管在什么讨人厌的地方,太阳总是一样叫人喜欢的。

雪晚轻眯阖着眼,正舒服得像只在太阳底下抻懒腰的猫,就忽听得院侧的游廊里穿来一声冷笑的女声:

“你果然在这儿。”

雪晚连忙收身,顺着声音回眸一看。

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女子站在院廊下,还算姣好漂亮的五官,只可惜神色跋扈眼神尖利,白费了一张美人面。

看清来人长相,雪晚头都疼了:“你不会又是来找我的吧?”

“哼,算你识相,”时轻鸢冷笑,“封十六今日被入族之礼拖着,一天都抽不出身,我看还有谁能救你!”

“这位大小姐,我不过是扮了两日道士,又没对你骗身骗心,你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哎!”

雪晚话还没说完,正想偷偷溜回房中,余光里却见一鞭已经向着她身前甩来。

她只能后避,险险躲了过去。

——但也离她自己的屋门更远了。

雪晚扶额,叹气。

大约是看出她的束手无策,时轻鸢得逞地笑了起来,她握回长鞭,不知想起什么又微微咬牙,面露恼怒:“你诓骗我的仇,还有那日封十六当众欺辱我的仇,我今日就先一并报给你了!”

雪晚慌忙再躲:“我可是你时家的贵客。”

“什么贵客,连名字身份都不敢报上来的鼠辈!我收拾不了封十六,还收拾不了你吗?!”

时轻鸢面带厉色,一鞭再次挥出。

调不起灵力,雪晚退躲得仓皇,一不小心便脚下踩了块圆石,整个人向后跌去——

‘完了完了。’

‘本来就记性不好,这下磕着后脑勺不会摔傻了吧?’

雪晚想着,都准备闭眼装死了。

“哗。”

一点衣袍掠动草木掀起的风声。

倒地的雪晚没来得及感觉到后脑勺上的钝痛,已经被一只手拦后腰抱住,来人在空中借势转身,将她接抱怀中。

雪晚仰头,兴奋:“谢谢恩人救命——”

话未说完。

她对上了一双血红妖异的眸子。

“!”

圣女呆住。

“什么表情,”文是非微皱眉,似笑非笑又藏着厉色,“才多久不见,已经不认得你的夫君了?”

雪晚没来得及辩驳。

刷——!

纠缠不舍的鞭尾破空而来,眼见着就要落到雪晚身前,却被接她在怀的男人兀地抬手,攥住。

文是非冷然回眸,眼眸里妖异的血光微微熠烁。

不远处,时轻鸢的眼神一瞬便空焦地恍惚了下。

约莫三息过后。

她眼神恢复清明,恼恨地拽着长鞭:“封十六!你竟敢枉顾入族大礼,专跑来拦我!?”

雪晚:“…………?”

雪晚短暂地懵了下,便反应过来——显然是某位妖皇的慑心妖术,将他在这个天境小修者的认知里换成了另一个人。

这位,算是小仙子的族妹,对小仙子还真是执念颇深啊。

雪晚心里正感慨着,就见扶抱起她的妖皇低了眸,唇畔笑意勾得妖邪迫人:“……不知死活。”

他话声起时,手中握着的长鞭竟是寸寸化作飞灰,如无形而诡异的妖火灼烧,以极快速度直蔓向长鞭另一头的女子。

雪晚毫不怀疑,那无形妖火在两息后就能把对面的时轻鸢也烧成灰。

“够了。”

圣女面色微变,抬手毫不犹豫地盖向妖皇虚握的手。

文是非眼神骤涌,无形妖火收得急促,险险擦着雪晚的袍袖划过。等回了神,妖皇眼神厉然却勾笑:“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雪晚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无视了他望向身后。

时轻鸢似乎是吓呆了——显然她纵使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但那灭杀之意她却感受到了。

死亡带来的巨大惊骇让她在回神之后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你、你们竟然敢——”

“砰!”

妖皇宽大的袍袖随意一拂,便带着私怒,将吵闹聒噪的女人直接摔了出去,重重砸在墙根。

时轻鸢面如金纸,吐了口血,恨恨瞪着他们,没来得及说话便晕了过去。

院落中重归寂静。

在这寂静里,亲身感受着身旁某束存在感越来越强烈的目光,雪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

她面上肃穆褪去,微微皱眉,两指扶额。

“哎呀,好晕。”

圣女慢慢吞吞不着痕迹地搂紧自己方才躲避中拉扯了衣衫,而致使雪肩半露的襟领,同时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绕开面前的人往屋门走:“不行,我得回屋好好休息,不能再在外面吹风了……”

话没说完,前一息还柔弱无骨的美人,下一息就生龙活虎,撸起袖子大步朝不远处的屋门逃命般蹿扑而去——

“啪。”

雪晚的手指勾住了门沿。

可惜没等她露出大难不死的幸福笑容,就感觉腰肢一紧,然后再半步也迈不进门内了。

“………………”

雪晚绝望扭头。

妖皇那件火红金纹的袍子不知从哪儿延展出来一截,另一头此刻就死死系在她腰间,缠束起盈盈可握的腰肢。

大约是察觉了她的目光所在,不远处站在原地的妖皇挑了挑眉,兴味十足地歪头望着她。

然后缠在她腰间的布料像是活了,轻慢地浅挠了她腰窝一下。

“——!”

雪晚憋气。

绝望变成面无表情。

“文是非,你再这么不要脸我就喊非礼了。”

“你喊,大声喊,最好叫所有人都听见——”妖皇掌骨一翻,便反手拽住了袍袖下延展出去的红布。

他一寸寸,一尺尺,像将她拉向自己。

但最后还是他走到她在的廊下,红布收卷,只剩咫尺。

妖皇的血眸里更加妖异烁动,他抬手,最后两尺红布凌空一绕,然后狠狠向着自己方向一拉。

砰。

白衣的圣女就被缠缚着跌进他怀里。

“等他们都被你喊来了,”妖皇邪气地笑,“那我就当众非礼你。”

雪晚:“…………”

雪晚:“????”

他们妖族的都这么变态的吗!

雪晚绝大多数时候极识时务。

于是厄难当前,她毫不犹豫地怂了,乖巧抬手,在唇前做了个打岔的手势,表示绝不出声。

妖皇眼神略动,盯着藏在细白指节后的红唇,一点欲色在他眼眸里熠起:“跟我回妖皇殿。”

雪晚立刻拨浪鼓似的摇头。

妖皇皱眉:“你觉得我还会放你一回?”

“?”雪晚于是憋不住了,她放下手,认真纠正,“是我给你下了圣药然后跑出来的,和你放不放没有任何关系。”

妖皇勾笑,眼神邪异:“那你再试试,看这回还逃不逃得掉。”

“——等等!”

雪晚一把抱住门框。

妖皇支起眼皮睨她:“等什么。”

“今天可是小仙子的入族之礼,听时家的人说她和晏秋白的婚期定在了一个月后,且就在时家——你真不想留下来看看?”

“不想。”妖皇毫不犹豫冷漠拒绝。

“……可是我想啊!”雪晚憋气,“而且你都不为你师父考虑考虑吗?他的小仙子可是要被别人娶走了哎!”

妖皇冷哂:“不可能。”

“?你怎么那么确定?”

“你当他还是万年前那位清和中正可以随天下人欺之以方的中天帝?”妖皇走上前,十分耐心地一根接一根,把雪晚扒在门框上的手指拉下来,同时懒洋洋说着。

“至善之心便知至恶,他心底早关着这世上最至恶的鬼。想从他手里抢走什么……便是要亲手将那至恶之鬼放出来。届时血海漂橹,骨肉青山,你看得了吗?”

雪晚脸色微变:“那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妖皇饶有兴趣地停下。

“就赌他会不会伤及无辜。”雪晚认真。

“无辜?”妖皇低哂,“你觉得,对他而言,这三界之中当真有什么人称得上无辜吗?或者说,你觉得他现在视众生,还有什么无辜与否的分别?”

“对他或许没有,但对小仙子,有。”雪晚扬起下颌:“赌不赌?”

妖皇眼神微闪:“怎么赌。”

“我赢了,你就不许再把我绑在妖皇殿。”雪晚神色肃穆,“你赢了……反正你也不会赢,不说也罢。”

“嗯?”

妖皇一把拎回试图溜回屋里的小圣女,垂眸邪气凛凛地低笑:“我若赢了,便把你绑在我妖皇殿的榻上,叫你今生今世下不来榻,如何?”

“………………?”

咕咚。

小圣女吞了口口水,心虚地将脸转向空中的某个方向。

小仙子。

这可全靠你了啊。

-

时轻鸢从昏迷中醒来时,头顶的天已经蒙上几分昏昧。

夜色将落。

乱草堆里,她艰难地支撑起身,而后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几乎让她再次昏过去——女子面色瞬时青白。

忍着剧痛的时轻鸢扶住身后的墙,一点点站起来,脑海中混沌的记忆也慢慢涌回来。

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时轻鸢眼圈气得一红,面上流露恨意:“封十六!你竟敢如此羞辱我!”

顾不得狼狈,女子踉跄着转身,跑向紫江阁外。

夜色里的烛火交替。

——

时轻鸢狼狈而灰头土脸的身影出现在时家的迎宾宴上时,入族之礼显然已经结束多时了。

大殿殿门开得忽然,没敢动武拦下时轻鸢的弟子疾呼追入。

宴上的满堂宾客俱渐停了声,纷纷望来。

时轻鸢难掩恨意的目光在堂中一转,便落到家主时鼎天的下手侧,落地木桌后,那名少女独在繁闹之中,淡漠出神。

也是堂中唯一一个不曾看来的人。

——她还知道心虚!

时轻鸢恨得咬牙。

正在此时,主位上时鼎天皱眉问:“轻鸢,不得无礼,为何来晚……还弄得这样一身褴褛?”

时轻鸢砰然跪地,恨声呜咽:“请家主为我做主!”

“做主?做什么主?”

“封十六!”

时轻鸢跪直身,狠狠指向那少女所在的位置:“她今日竟然枉顾入族大礼,我出言说了两句,她便对我痛下杀手!”

“——”

满堂哗然。

惊议声中,桌案后的少女终于回了神,略微蹙眉,远远望来。

灯火将她眉眼掩映,更美得恍惚。

时轻鸢却分明感受到一股如剑凌厉的气息,从少女抬眸望来起,便瞬息而至,几乎逼在时轻鸢的喉咙前。

时轻鸢面色惨白。

而此时,时鼎天座下另一侧,族叔长老中为首的时思勇也反应过来,沉声:“鸢儿!休得胡说!”

“父亲!我没有!”时轻鸢红着眼圈恨声道。

时鼎天动了动眼神:“你说十六伤你,是何时的事?”

“今日辰时!”

“……”时鼎天皱眉。

“一派胡言!”在时鼎天出声前,却是时思勇先拍了桌,他恼怒起身,“十六今日辰时已入祖堂,哪来的时间伤你!”

“父亲!女儿亲身——”

“啪!!”

却是时思勇瞬息闪身到时轻鸢身前,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

震骇惊惧之下,时轻鸢摔倒在地,捂着脸侧过身不能置信地瞪着自己的父亲。

时思勇眉微抽搐了下,袍袖里握拳,他隐忍着痛惜望了眼女儿,但没说什么,转身朝主位作礼:“在下教女无方,惊扰诸位了,实在抱歉,还望诸位海涵。”

言罢,时思勇微微仰头,得了时鼎天眼神首肯。

他侧身拉起时轻鸢,跟着堂中便没了父女两人的身影。

瞬息之后。

时家最西,主居的某座阁楼中。

时轻鸢被时思勇又气又无奈地撂在椅里——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是不是疯了,跑去宾客们面前你胡闹什么??”

“父亲为什么就不肯信我?”时轻鸢仰起被抽得微微红肿的脸,终于再忍不住,眼泪哗地淌下,她歇斯底里地踹起桌椅来,“就是那个封十六!她今天差点杀了我!还、还毁了我的鞭子!”

“她从今日起便是家主之女!你安敢对她不敬?”

时思勇恼声:“况且她今日从卯时便更入族之服,在祖堂内行礼祭祖,众目睽睽那是所有人都看见了的!”

“不、不可能!女儿知道一定是她!除了她还会有谁敢这样羞辱我?还会有谁那样护着那个小贱人!”时轻鸢恨得要疯了,披头散发,哭得凌乱狼狈,“父亲!您必须给女儿做主啊!”

时思勇气极:“退一万步,就算真是她伤的你——你也给我忍着让着!今后不许对她有半分不敬!”

“凭什么!她不过就是从外面来的一个贱种!我才是时家的——”

“啪!!”

这次耳光声更响。

抽完之后,时思勇的手掌都颤栗难抑。

在女儿惊怒愤恨又疯狂的眼神下,时思勇咬牙切齿:“就凭她才是时家紫辰!是这三界数万年绝无仅有的九窍琉璃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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