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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紫辰动世(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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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家接引弟子诡异的目光下,时琉语塞数息,总算拿身旁这位不是别人,而是玄门安排给自己的“扈从随侍弟子”的名义搪塞过去。

即便这样,离开的时家弟子也还是一步一回头,表情十分诡异。

等人走远了,时琉关上房门,设下结界,然后她才没什么表情地转过来,望着酆业。

房内寂静许久。

靠坐桌旁的魔终于懒洋洋撩了撩眼皮:“看什么。”

少女抿唇,眉心轻褶起一点:“你当真要和我住一间屋子么。”

“是又如何,”魔歪了歪头,“你不愿意?”

“时家不比玄门,仆役众多,人多眼杂,即便我说你是玄门派来的扈从弟子,也可能会有杂言传出。况且,这个说法在晏师兄他们那里也站不住脚。”

时琉一顿,若有所思地望他:“你是有其他目的,需要我帮你掩护吗?”

酆业低垂了睫,神色散漫冷淡:“我会有什么目的。”

时琉想了想:“你这次随玄门的历练队伍下山,又同我们一起到时家,应该是有你的原因吧?就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哪样?”酆业眼神更冷了。

“以前……”

时琉微微仰眸,神色安静地回忆:“你从幽冥天涧出来,杀了丰州州主后,故意被老八带回鬼狱,养伤,顺便避开后面的州内缉凶。天机阁占卜魔头出世,通传天下,你不便本体现世,便暂留在了鬼狱里。凡界为此下来了修者队伍,你让狡彘一面杀幽冥州主取回玉笛,一面攻击凡界修者混淆视听,顺便搅得两方敌对、幽冥大乱,再以神魂潜入时家队伍,趁乱时借时家弟子身份,清剿当年背叛过你的幽冥旧属和他的归属。”

时琉略作停顿:“唯一在你计划之外的,应当是时鼎天的意外出现。他带着时家的神脉剑,恰是这三界中唯一能伤及你神魂的存在。鬼狱破牢,你带着作为危急时刻最后一道护身符的仙丹离开,可仙丹被下了印记,你便祸水东引,借仙丹叩开了魇魔谷的大门。同时也使整个幽冥大陆修者聚集魇魔谷外,如滴水入海,更冲淡抹去了你所有痕迹。”

提起魇魔,时琉眼神微晃:“魇魔谷中你得到了完整的天檀木,实力恢复几成,带仙丹直上天梯抵达凡界并非难事,而你故意走渡天渊渡船,那文是非的出现应当也在你意料之中,最多是早晚而已。天衍印是你必得之物,天衍宗本就是你第一个目的,万灵大阵只是借妖皇殿之手加快了天衍宗的覆灭,更是为了将玄门扯入其中。”

想起天衍宗覆灭那夜的惊天一剑,时琉眸子黯了黯:“玄门灭天衍宗引出天下非议,妖皇殿趁机为凡界动乱埋下祸患,文是非遁下幽冥,牵走了玄门的注意,你便是在这个时候带仙丹入玄门,谋取罗酆。”

“…………”

房中弥散开亘久的寂静。

就仿佛天地也寂静。

半晌。

靠在桌旁,低垂着眼眸像是要睡过去了的魔终于抬了抬头,那双漆黑眸子透出冰石般冷淡的质感。

他仰头看她,却如冷漠睥睨。

“之后如何,怎么不说下去了。”

“之后,我还没想好,”时琉停了下,神色依旧安静,只耷下眼睫去,“想通这些我用了很久,有些费心,不想再想了。之后主人如何说,我如何做。”

魔浅勾了勾唇。他撑着额侧,似禁不住地低声笑起来。

只是他一眼不眨地睨着她,那双黑琉璃石似的眼眸里情绪随笑意烈涌,却更显得落了霜雪似的寒凉:“你是想说,时至今日,我步步皆有谋算,从始至终每一个举动都是在利用你了?”

似乎听出了这话间的情绪波动,时琉微拎起眼角。

少女神色依旧是安静的,近漠然的那种安静,唯独澄净的眼眸凝了他片刻,然后似乎显出一点轻淡的不解:“我说错什么了吗?”

“既然你真这样认为,”酆业敛去最后一丝笑色,“那你何必提起,是来怪我么。”

时琉眉心蹙起一点。

少女面上也终有了丝情绪:“不是,只是入玄门后的许多事情,我未能想通。包括主人这次下玄门来时家,一路所言所行,我不懂也猜不出你要做什么,怕我所做的会影响到你的计划。”

“就只因为这个?”

“嗯。”

“——”

少女寂然颔首的神色落入酆业眼中,在他空荡胸膛里掀起汹涌的躁郁暴戾,抑不住的魔息舔|舐过雪白袍袂,危险而灼灼。

时琉不知他恼怒什么。

事实上,连魔自己都不知他在恼怒什么。

酆业只得抑着戾意,他低扫了睫,从桌前起身。

时琉迟疑:“主人真的不能告诉我,你来时家到底是要做什么吗?”

“……”

酆业戾然垂着眼,视若未闻。

她既然当他事事利用,步步谋算,那就算他说他是料得这一路不会太平才随队下山一路相护,说他是一进时家便想起那一百三十七鞭,忧时鼎天心狠手辣,不放心她一人见他——她又会信么。

酆业想着便觉可笑,放去以前,他自己都不信。

那还何必说。

“——若是为了神脉剑。”少女纠结几分,终究还是在擦肩时回身开口,她望住那人侧影。

酆业停下,偏睨过冷淡漆黑的眸:“?”

“若是为了神脉剑,不必忧劳主人,”时琉平静,“我会带它回来的。”

“……”

酆业只觉着额角都跳了起来。

魔息纠缠着的恶念鼓噪,他用力阖了阖眼,才抑下真对她做出点什么惩治好叫她明白自己何所欲求的念头来。

“你如何得知,”魔再开口时,声音微透低哑,“神脉剑的材质,是三界唯一能伤我神魂的利器?”

时琉微怔,一点淡淡的慌乱掠过她眼眸。

可惜此刻酆业并未回身,也就未能看到。

只听得几息后,少女声线依旧寂然:“是鸣夏师姐告诉我的。”

“——?”

酆业骤然侧身,紧皱了眉:“她还与你说别的了?”

时琉垂着微颤的睫,轻声:“没有。”

“当真?”

“嗯。”

魔低睨着面前少女。

想来……她若得知了劫境玉的事情,当不会是这样平静的反应。

酆业稍安心神,等回过意识,他又皱了皱眉。

——

劫境玉里是她杀了他,又不是反过来的,他怕她看到做什么。

这么一想,魔莫名地更烦躁了。

“…过来。”

时琉微滞,不安地迟疑住。

魔微微挑眉,雪白袍子上魔息更汹涌:“不听话了?”

“……”

时琉抿了抿唇,还是走过那几步。

只是到酆业身前的最后一步还未踩稳,那人兀然俯身,单手勾撷住她纤细腰肢,另只手一抬,便惩戒似的勾着少女下颌用力咬|吻了下她唇。

时琉一懵。

“既你说我是利用你,那之后我便彻头彻尾利用一番。”

魔轻狭起长眸,不爽又危险地低敛着眼睑,漆眸半分不落地噙住她身影——他认认真真把人看了许久,还是觉得胸膛里空荡荡的,像是极度地渴求着什么,却又寻不得这渴求的根由。

时琉只觉着魔奇怪。

在她有所言语前,酆业松开了她,顺便轻轻一点她手腕上的那颗小石榴。

“有事找我。”

时琉不解:“什么事算有事?”

“时鼎天召你去见,或来见你,都算。”

“…哦。”

不及时琉再问,魔恹恹瞥了她眼,身影消散在房中。

时琉迟疑,轻屈起细白的指节,才唇上方才被魔咬得微疼的地方蹭过——

喜怒无常,好恶莫测。

魔当真是三界里最奇怪的东西。

-

等过大半日,时家家主召见的请令,终于是在傍晚时分传到了紫江阁的客居内。

来请的人到时,袁回尚在隔壁修炼入定,时琉便也没有喊上他一起——总归这趟来时家见时鼎天,有些场面,无关人不在也好。

酆业客居隔壁,时琉记着他离开前的明令,只是她这边刚出屋门,却见那人已经懒懒散散地在修长指骨间转着翠玉长笛,不知等了多久了。

来接引她的时家弟子仍在,时琉不便多言,两人对视,酆业便跟到她旁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琉总觉着,酆业过来的时候,等在她身旁的那名没见过的时家弟子,眼神有些诡异地看了她一眼。

此时,时琉尚不懂这一眼的含义。

直到那名时家弟子将她引向最北的小阁楼,在去往时家议事堂的路上。

穿廊过院时,走在她身旁的魔原本懒懒转着的笛子忽地停了一下。

他偏眸,眼神不善望向一侧。

时家的廊院深广,院墙也高耸,时琉跟着探去神识,只隐约能觉察到隔着两个院子的地方有两名时家的人。

却不知他们如何惹了酆业注意。

“伸手。”魔没回眸,却好像已经猜到她的困惑了。

时琉一怔,犹豫了下,还是抬起手腕。

酆业凉冰冰的指腹便搭上她的腕。

魔在神识传音中所能感应的,一并传给了她——

两名时家的杂役弟子,正在远处的院落外清扫着地面,嘴里闲话却正聊着。

“扈从弟子便能住到一屋了?这位玄门仙才,行事还真非同小可。”

“这哪是什么扈从,我看分明是陪嫁。”

“哈?哈哈哈,也是,不过这玄门作风果然剽悍,连陪嫁弟子都是男的啊?”

“……”

时琉没听完,单那句陪嫁弟子一落,她就手腕一抖,忙不慌从酆业那里把手抽回来了。

魔显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长眸微狭,侧过来睨她,神识传音里低低蛊人的:“扈从便算了……陪嫁?”

“他们乱说的,”时琉微绷,“况且,那时候你忽然开口,我也没有别的说法。”

“按俗世习俗,如何陪嫁?”魔笑得冷淡又煞人。

时琉挪开眼,当没听到。

“幸不会有真正大婚,”酆业顶了顶上颚,语气莫名危险,“否则,洞房花烛夜我是不是该一同上你的喜榻?”

“——”

时琉扭头,却还没来得及睖他。

前面弟子带他们迈出廊下,停在石阶之前,回过身作礼:“师姐,这便是议事堂。家主在堂中等您,请两位进吧。”

“嗯。”

时琉回过神,轻呼吸间便捺下心绪。

再抬眸时,少女神色阒然,眼神平寂。

她负剑迈上石阶,朝堂中走入。

迈过高门大槛,行经两侧的木质桌椅,时琉眼中,正对门口,端坐主位上的中年男子的身影越来越近,神态容貌,衣冠带履,分毫毕现般清晰起来。

时隔一年,她从普通的凡人之躯成为天境巅峰修者,神识修为与昔日皆是天壤之别。此刻步步迈近,她连时鼎天眼角处的细纹都能辨得。

可这张曾叫她无比希冀又彻底绝望的、本该在世上最熟悉的脸,此时看来,竟陌生得恍若隔世。

“父亲”?

那点单薄可笑的羁绊,最后一丝,也早断在魇魔谷中了。

少女停身,抱剑,略微躬身作礼——

“玄门,封十六,见过时家主。”

少女声音轻和,听不出半分恨意或者冷意,只有视之若空的淡漠。

“你便是封十六?”时鼎天放下茶盏,打量面前低垂着眼的少女一番。以他修为,自然能看出少女修为境界以及那蕴藏于身的剑芒。

时鼎天看了片刻,满意笑了:“果真玄门仙才,令人艳羡。”

时琉直身,安静垂眸:“不知时家主艳羡什么。”

“玄门圣地,广纳天下少年英才,这还不叫人羡慕吗?”时鼎天和乐笑着,“好在晏掌门肯割爱,愿意让你拜入时家,待两日后的良辰吉时,便为你行入族之礼——以你之天赋悟性,将来当为我时家表率。”

“身为玄门弟子,为玄门之安危思量,莫敢不从。”少女寂然答。

时鼎天仍是笑着,眼神里却略微沉了:“听你说来,若按你个人意愿,并不想入我时家族谱?”

时琉想了想答案与后果,便平静答了:“不想。”

“噢?”

时鼎天笑意微沉,上身前倾,“为何?”

“弃我之地,”少女安然抬眸,“我为何愿归?”

“你这话是什——”

时鼎天的声音,在他第一次望见面前陌生少女的眼眸时,骤然消止。

一两息后,他身形暴起,神色涨沉:“……时、琉?!”

来自化境巅峰的威压一瞬临身,如天地将覆。

而负剑少女立于原地,身形如剑清拔,神色却如常漠然。

她望着仿佛暴怒而不可置信的男人,停了几息,便兀然轻笑起来。

“您认错了。我不是时琉,我叫封十六,玄门宗主峰第五亲传,问天剑唯一继承者,亦是时家能以与玄门联亲的唯一纽带。”

字字如剑,锋芒冷彻。

而话声落时,少女不退反进,迎着那天地将倾似的威压上前一步。

时琉敛神,冷冰冰望着男人。

“如何,您今日还敢杀我吗?——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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