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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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悯的手悬在半空,指尖离燕昭翎额前只差一点的距离,水声轻响,燕昭翎侧着头,手支着脑袋,狭长的眸子斜斜的睨向了宫悯。

白色的亵衣沾了水,贴在身上,药浴烫得他皮肤泛了淡薄的红,橘红色的烛火落在他面上,忽明忽暗,犹如鬼魅。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他诡异又平静的声调道,“怎么这么惊讶?”

燕昭翎在他把手收回去时,扣住了他手腕。

沾了药水带着湿意的指尖贴着肌理,浓郁的药味儿在满屋子里弥漫,燕昭翎拽着他的手,探入了看起来像熬制的毒药一般的药水当中。

水有些烫,宫悯的手完全的浸入了水中,袖子也没了进去,他一手扶住了浴桶边缘,黑发从他肩头划下,垂落到了胸前,药浴的热气直扑他脸,他在水中看见了隐隐绰绰的倒影。

燕昭翎的嗓音自他头顶传来,嗓音低沉危险又缓慢,“这些时日,本王的药,本王的餐食,今日的药浴……都有壮阳功效,你当真是不知?”

他扣着他的手腕用了力,宫悯一时都抽不出来,他抬起头,看见了几缕贴在燕昭翎颈间的黑发。

“我既不是庸医,自然是要对王爷负责,你不说,我便不知。”宫悯说,“王爷在我眼中,也不过是病人,不必太在意。”

也不过是病人。

犯凉的指尖从他脸侧划下,扣住了他后颈:“陛下承诺于你,治好了本王,重重有赏,治不好,你觉又当如何?”

他这话里头像是藏着一分试探,试探宫悯到他身边的真正目的。

“我并非为了陛下赏赐而来。”宫悯直言,他的瞳孔偏浅,眼尾上挑的弧度撩人心弦,在夜里这眸子好似能蛊惑人心神。

燕昭翎像是被他眸中温度烫着了,眸子闪烁了一下。

宫悯又道:“王爷这等美人,若是早亡,实在叫人于心不忍。”

燕昭翎一噎,又漫不经心哼笑道:“于心不忍?旁人可都觉本王是祸害。”

“此言差矣。”宫悯道方面燕昭翎征战沙场,那般威风,又哪称得上“祸害”二字。

燕昭翎也不知道信没信,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片刻后,突然道:“你既然知道了本王的秘密……”

宫悯接话道:“王爷便要背着众人,将我玩弄于床笫之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燕昭翎:“……”

他还没反应过来,宫悯又说:“茶楼里说书先生都这么说的。”

“……哦?说的什么书?”

宫悯欲拒还迎的抬眸看了眼燕昭翎,浅浅一笑:“霸道王爷俏医师。”

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正经茶楼。

——玩弄床第之间。这几个字后知后觉的从燕昭翎脑子里浮现,叫他明白了里面暧昧的含义,他蓦地松开了拽着宫悯的手腕,从水中站起了身。

房中哗啦啦的水声像是惊醒的梦中人,宫悯攀着了他肩头,道还没到时辰,这药浴不要浪费了,他没在这里面久待,拧了下袖口的水。

那水滴落在了浴桶边上,燕昭翎看着自家医师,在烛火下的脸是俊朗不凡,皮相是极其好看的,云纹腰带缠绕腰间,身板挺拔。

他说了什么话,从房中走了出去。

宫悯去换湿了的衣裳去了。

燕昭翎摩挲着指尖,脸上古怪,神情晦涩难懂。

都是男子,宫悯为什么要对他说这种话?

翌日,到了用早膳的点儿,宫悯和燕昭翎早膳不是一起用,多数时候在自己房中随意用过就算做了事,今日早饭是管家送来的,布了膳,管家在一旁候着,询问他有没有哪处不合胃口。

宫悯道一切都好。

管家在他身后站着,一个早晨叹了有不下十口气,宫悯放下了碗筷:“管家有事要说?”

“没事没事,宫大夫不必管老奴,吃吧。”管家道。

“管家直说吧,莫要叫我猜了。”

“唉,近来天气忽冷忽热,王爷胃口也不好,今日早晨早膳都没用上一口,宫大夫,你说这、这怎么能行呢!”

当日入夜,下人布上晚膳,中间放着一碗宫悯炖的药膳鸡,燕昭翎坐在桌边,宫悯站在他身旁,一手拿着筷子为他布菜。

“这鸡炖了一下午,入口即化,王爷尝尝。”

燕昭翎:“你给本王炖鸡?”

“听管家说王爷最近几日胃口不佳。”宫悯戏谑道,“我见王爷也确实消瘦了些,可要把我心疼坏了。”

心疼?

昨夜过后,燕昭翎今日的神经紧绷着,这往日里不做多想只当孟浪的言语都多了分别样的意味,他看向宫悯,见他面上挂着盈盈笑意,眼底望向他的心疼都要溢出来了,他心底一跳。

“尝尝?”宫悯挑了挑眉梢,天生的一双深情眼,看碗里的鸡都是深情款款的模样,他道,“难不成要我喂你才愿吃?”

他作势要喂燕昭翎,燕昭翎沉声开口略显急道:“不必。”

竟是不顾这处这么多人!

他拿起桌上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进了嘴里,鸡肉炖得软烂,口感上佳,这鸡好吃不在于鸡,味道都浓郁在汤里,宫悯又拿着勺给他盛了一碗汤。

他的手在燕昭翎眼下,骨节分明的指尖捏着瓷白的勺子,轻轻在冒着热气的汤里搅拌,指尖还泛着微醺般的红,他拿着碗放在了燕昭翎手边。

醇香的味道扑鼻而来,泛着金黄光泽的鸡汤上撒着翠绿的葱花,令人食欲大开,白皙的指尖碰了一下碗沿。

“应是不烫了,王爷……”

燕昭翎端起碗仰头就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他“啪”的放下碗,拿帕子擦了擦嘴。

“味道如何?”宫悯问。

燕昭翎都没尝着什么味儿,这么大一口喝下去,还是有些烫的,他道:“尚可。”

晚上不宜吃得太油腻,桌上的菜荤素搭配,宫悯给他布菜也讲究,没一个劲儿的夹一道菜:“我记得从前你好甜口,如今口味变了?”

“那么久了,本王什么口味,你还记得?”燕昭翎口吻怪异。

宫悯:“王爷的事,桩桩件件,我当然是记得清楚。”

燕昭翎没有说话,宫悯看了他一眼,见他嘴里含着菜咀嚼着,腮帮子处鼓动,神色不明,想来是不想提过去的事。

随后,他又听道燕昭翎问:“你还记得什么?”

-

夜深,宫悯房中烛火燃着。

红妱那小丫头送来了一封信,信是他母亲寄来的,随着寄来的还有几本古籍,信上问了他在这边过得如何的一些话语,到了末尾,附上一句盼他早归。

京城水深,这一遭回来没那么简单,这浑水趟不趟,非他能选,能独善其身已是最好。太后召他回京,当真只是听闻他医术了得?恐怕不然,他回京这事,怕是和燕昭翎有点牵扯。

宫悯把布包裹着的古籍拿出来,这古籍放得太久,有些潮了,他在桌边翻阅了几页,燕昭翎那脉象,他记得曾有碰到过类似的例子,但当时没有深入研究。

他背对着门口,外边一道身影从回廊上走了过去,又调转了回来:“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听到身后的声音,扭过了头:“王爷不是也没睡?”

“本王有要事处理。”

“在下也有要事处理。”

“……”

“长夜漫漫,王爷睡不着?”宫悯道,“不如进来喝杯茶?”

不想,燕昭翎在门口顿了顿,还真迈了进来。宫悯把书收了,燕昭翎瞥了几眼那书,宫悯拿着茶壶倒了杯茶,夜里天冷,这茶已经凉了,他道看来今夜这茶是喝不成了。

“无碍。”燕昭翎不动声色的拿着茶杯,“方才在看什么?”

“一些医书。”

“既是医书,怎么本王一来,就把书收了?”

宫悯在收桌上的信,随口道:“医书这等枯燥无味的东西,自是比不得王爷有意思。”

燕昭翎抿了口凉茶:“拿出来叫本王也瞧瞧,有多无趣。”

宫悯抬了抬眸,饶有趣味道:“王爷对这医书感兴趣?这书枯燥得很,只怕王爷看不明白。”

他越躲躲藏藏,越显得里头有鬼。

“久病成医,你又怎知本王看不明白。”他狭长的眸子透着一股凌厉劲儿,眉头斜飞入鬓角,叫人看了便觉不好相与。

“也罢,王爷想看,那便看吧。”宫悯回身去把收了的书拿出来,不知燕昭翎在疑心什么,不过总归,燕昭翎看起来不信他。

燕昭翎和太后关系看似亲近,太后给他寻医,他也常探望太后,但二人之间的关系又似如履薄冰,相处很是微妙。他是太后派来的人,燕昭翎疑心他,也是人之常情。

既如此,不如叫他看个明白。

当真是医书。

燕昭翎不动声色转着手里茶杯,指腹摩挲着杯口,翻看这晦涩难懂的书,上面的字都认得,大意也明白,只是看不透,没有一定功底看不明白。

这么晚了,夜深人静的,宫悯这风流浪子竟真在看这么无趣的东西。

“王爷在想什么?”坐在对面的宫悯问他。

燕昭翎:“没什么。”

“想了。”宫悯嗓音低低道,“王爷……误会我了吧?”

幽深的夜里,外面冷风刮在了窗户上,细碎的动静作响,燕昭翎面上僵了片刻,又恢复自如:“你多想了。”

宫悯声音轻飘飘的钻入他耳中,“是我多想了,还是王爷想多了?”

二人对视间,他又幽幽叹息一声:“王爷可真是冤死我了。”

燕昭翎:“……”

他自眼尾睨向燕昭翎:“我邀王爷秉烛夜谈,王爷却是疑我心怀不轨,宫某这心里头啊,可都是被王爷伤透了。”

暧昧不清的话叫燕昭翎心底跳得厉害。

“我没有——”燕昭翎道,“我并未疑心你,莫要多想,早点睡吧。”

宫悯夜里还在奋笔疾书,他却疑心他看风流话本,实属不该,这叫他在宫悯面前像是矮了一头,反驳的话说得都没了底气。

他放下了书,从宫悯房中出去了,脚步快得似身后有人追赶。

管家说近来燕昭翎没胃口,宫悯便在他吃食上留意了些,第二日早膳间,燕昭翎看到宫悯,还记得昨晚的事,与他对视上后就别开了眼。

宫悯家中自幼管教严厉,细到衣食住行,家教刻板,虽说他自身一身的反骨,翻墙爬树,上房揭瓦无恶不作,但多年教养还是刻在了骨子里,磨灭不去,一举一动间都是极好看的,那双手夹的菜都像是变得更让人有食欲了些。

待他用了膳,宫悯才离去了。

撤了桌上余下的饭菜,燕昭翎要出门上值去了,他去更了衣,管家将府中事物打理好,在门外拿着一些册子等着他,这都是这些时日弹劾燕昭翎的官员。

燕昭翎出来翻看了两眼,把册子放在托盘上,问他:“宫大夫这两日在干什么?”

管家如实禀报,宫悯不是每天都整日的待在府上,出门时会有几个府中下属跟着他,一为保护,二为监视,管家说完,又添了一句道:“宫大夫今日早膳都还未用呢。”

没用早膳——

燕昭翎瞥了他一眼,理着衣襟的手一顿,问他这般行径,是不是和他有关,管家低头道:“老奴多嘴。”

他见燕昭翎不想喝药,宫悯在,他便会喝,觉宫悯在燕昭翎这儿总是有几分特殊的,才多了那一句嘴。燕昭翎没罚他自作主张,抬脚往外走去,衣袍下摆飘荡,脚下生风。

管家跟在他身后,听他问:“你可去茶楼听过戏?”

管家心底一跳,王爷这是要寻由头问他的罪?但从前王爷要问人罪,哪还会找理由。

斟酌一二,他道现在自是没时间去听戏的,不过从前听过一些,燕昭翎问他,茶楼里说的都是什么书,他道:“这茶楼里的戏本子多的很,侠客游走江湖,书生小姐千里情缘,还有那魑魅魍魉……”

管家说了一大通寻常可见的故事,不见燕昭翎出声,像是还不满意,他思虑片刻,道:“自也是有一些……不入流的香艳故事。”

燕昭翎脚下一顿,眉头微动。

管家压低声音道:“例如那书生与狐妖相遇荒庙,春风一度,世家小姐偷情,荒淫无度……”

“没有别的?”

“王爷是指?”

“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戏本。”燕昭翎轻飘飘道。

管家本以为他说的是游走江湖,一寻思,一下明白了过来,瞄了眼燕昭翎皱着的眉头,活到这个年纪,什么也都见过了。他低头紧绷着背脊,道:“应当……是有的。”

到了府邸大门,门外停靠着马车,燕昭翎迈出了门槛:“你办事,本王向来放心。”

“是,老奴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管家还是拎得清的。

-

今日出了太阳,宫悯在院子里把书摊开了晒书,春日天气慢慢开始回暖了,院子里的树长出了新的嫩芽,下午,宫悯去找管家时,正巧管家在吩咐下人去哪。

他问:“要出门?我也一道吧。”

“不同路。”管家道,“宫大夫想去哪,老奴寻几个人跟宫大夫一道去。”

都还没说去哪,怎么就知不同路了?

宫悯也没多纠结,他只是想出去给母亲那边寄封信,顺道四处逛逛。

街头人头攒动,京城中繁华,入目便是与江南处不同的光景,宫悯去寄了信,从邮驿里出来,碰上了路过的二皇子。

二皇子见他很是欣喜,上回之事,还忧心他会受寒,见他没事,便也就放心了。二人聊了几句,宫悯看见了翎王府上的小厮,身形鬼鬼祟祟的,怀里还揣着东西,那小厮他今日才看到管家在和他说话。

他与二皇子道别,跟在了那小厮身后,见他进了一家卖书的铺子。

原来只是买话本。

入夜,桌上布上了晚膳,宫悯来时,燕昭翎还没用膳,见他来了,燕昭翎掀了掀眼帘,叫下人添上了一副碗筷。

“嗯?”宫悯问,“王爷这是?”

燕昭翎道菜多,他一人吃也吃不完,不必宫悯布菜,他既是想监督他吃饭,那便陪着他吃好了,免得饿着肚子还要给他布菜。

“莫要多想。”他又添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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