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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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轮胎在柏油马路上摩擦,渐渐减速行驶,因为是上坡路,有些许的颠簸,让副驾驶座上又沉沉睡去的秦拾意突然惊醒,发觉她们已经到了机场。

远远望去,有一排排的金黄色银杏树,在夜色下随风摇曳,她喝一口保温杯里的浓茶,彻底清醒过来。

等车子稳稳停好后,她推开车门,第一个跳下去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差点儿L被大风给吹倒。

继而回过头,看见洛悬牵着宁一卿下车,这两人衣着干净整洁,淡雅清洁,长发并不凌乱,甚至可以说得上端方优雅,可她总感觉有一股淡淡信息素纠缠的味道。

她用力嗅了嗅,不过今天的风实在太大,她感冒刚好的鼻子又有点不够用。

狐疑的眼神在这两人之间来回睃巡,秦拾意看着两人面色如常,觉得可能的确是自己多心了,宁一卿再过分无原则无底线,也不太可能在这台用作商务办公的车上,搞那种荒.淫无度的事情。

毕竟,之前她想在车上吃个可丽饼还有蛋卷,都被宁一卿明令禁止,还叫她学一学行走坐卧,起居有度,在适合的场合做适合的事情。

而且,洛悬这个幼稚小孩也长大许多,之前找上她让她帮忙劝解劝解宁一卿,就有够让她大跌眼镜,她本来以为洛悬会是那种有今天就好的人。

但听完洛悬的理由,她倒觉得情有可原,天生的病的确是个怎么都跨不过去的坎,谁能愿意用余生赌一个不确定的幸福。

就算那个人愿意,另外一个人又哪里忍心呢。

或许旁观者能不痛不痒地说一句,“为什么不能今朝有酒今朝醉,过好今天就好,哪管明天和更远”这样一类的话。

但局中人的痛苦是真的,被倒计时的生命要承受的巨大压力,不是一句生尽欢就能疏解的。

所以,今夜她知道不能打扰宁一卿和洛悬,因此懂事地站远,还拉着蓝乐然一起。

“你给我泡的那个茶很好啊,是什么茶?”秦拾意拉拉蓝乐然的袖子,嘀嘀咕咕地问,“味道蛮特别的,很清爽。”

“我自己晒的花茶,有玫瑰花、佛手柑、百香果,再加一点新鲜的香水柠檬和丑橘瓣。”

蓝乐然直觉那边的两人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但具体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总不能一个下午的功夫,又生出什么变故吧。

还是说她最近忙着处理粘人的老公,忽略了什么细节。

“这次我就不进去了,送你到这里吧,”洛悬声线平和而温柔,异色瞳里的笑意天真烂漫纯净。

“好,”宁一卿点点头,站在洛悬身旁一步,像以前那样清贵的面容无悲无喜。

“那我走了,”洛悬与宁一卿对望许久,开始说了结束的话。

“你开心吗?我们一起去看海。”

洛悬背对着宁一卿,垂下头,不知道在对谁微笑:“我很开心。”

“我做错很多,”宁一卿眉心拧得很紧,艰难地说,“以后……”

不会有以后。

她无法继续说下去,她的小悬将一切都讲得清楚明白。

“宁一卿,希望你以后平安顺遂,心想事成,永远快乐。”

宁一卿莫名笑了一下,“你也是。”

“那个摩天轮,我会抽空去坐的。”

“好。”

洛悬再次回首与她对望,两人脸上都挂着温温柔柔的笑。

一个人的一生能承受多少次离别,至少短短的两次就让宁一卿感到筋疲力竭。

这两次离别,也让她充分见识到自己的浅薄,只有尝过快乐再失去,才知道有多痛。

“有事可以找我,像朋友那样聊聊就好,我都有空,”她再次说,“记得要想我。”

“好,”洛悬回答得很快,似乎生怕自己会因为不忍心而变卦。

不该再有话说了,否则这场离别会没完没了。宁一卿最后上前,替洛悬撩了撩微卷的额发,最后细细端详这张年轻倔强的精致面容。

果然,她是很贪心的,想到的都是她们的八十岁。街头那盏路灯孤伶伶的,不知在笑谁愚笨还贪婪。

恼人的秋风下,她们各自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说不清到底有没有人回头。

**

这一年的秋天结束得猝不及防,初冬的十一月路边的行道树就枯黄了一半。

鬼斧奖的比赛,定在明年二月春暖花开的时候,艺术馆里的紧张气氛一天比一天足,除了洛悬也还有其他几位木雕师在一起准备这次的参赛作品。

工作间里,简几禾认认真真看完《刻痕》那部电影,冲过来找洛悬,本来是为了讨论有关洛悬给主角雕刻木雕的隐喻。

然而,聊着聊着,简几禾就感叹起来:

“虽然木雕师和富家大小姐的爱情有些不伦,可不得不说真的很凄美。我看电影的时候,中途哭了好几场。”

电影里的两人,在短短几个月里相识、相许、相爱、各自结婚,离婚和好、再分开、再不顾一切地复合私奔,最后死别。光影里的角色刻骨铭心,屏幕外的看客唏嘘感叹。

“是吗?你还抽空看了电影?”洛悬神情倦怠,恹恹的。

她单手玩转着刻刀,微小快速的旋转发出轻轻的嗡声,反射出烈火般的光芒。

“嗯,我和朋友一起去看的,本来还想约你,但你那天好像有事。”

洛悬将手下的白纸机械性地划开,再划开,变成一条条大小差不多的带子,“我不怎么喜欢出去看电影。”

“哦,这样啊,”简几禾迟疑地回应,还是决定继续和洛悬聊下去,“其实,电影剧情上我不太相信她们各自结婚后还会离婚,然后再不顾一切跟对方远走他乡。”

简几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引得这几天都神色阴郁颓丧的洛悬笑了起来。

“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呢?”洛悬面无表情地问。

“小崖,你相信破镜重圆的爱情?”

此刻洛悬的笑与平时很不一样,不是那种游离世外又不得不应付世俗时的勉强笑容,而是一种明亮的、温柔的、释然的笑,如同在回忆和怀念一件很久远的事情,已成定局,无可挽回,但又十分美妙。

于是,只好这样笃定清澈地笑着说:“我相信。”

“可是我想不通,碎了的镜子,怎么可能再拼好。就不管怎么样,都不是原来的样子,那要来又有什么用?”

“20岁相遇的时候,只知道浪漫。可浪漫这两个字的偏旁,都是二点水,会把人淹死,所以相逢恨早。”洛悬的眼睛里似乎燃烧着野火,她语速很快,像高烧病人一样低落又亢奋,“但爱不应该只存在于两个的对望凝视之间,她们私奔后将目光共同投向外在,互相提携共同进退,所以我相信她们的爱。”

“小崖你……”

“不好意思,”洛悬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说了一通什么混乱不堪的话,“我可能没睡好,情绪有点激动。”

“你是说她们的爱因为敢于私奔而真实伟大,还是说有真情的人会把对方的幸福放在高于自己的位置?”

“我也不知道,”洛悬优雅而轻巧地摇头,锋利的刻刀立于她清透漂亮的脸颊前,有种美丽的危险感。

简几禾紧抿嘴唇,觉得洛悬很奇怪,她歪着头忽然问道:“对了,明天轮到我休假,那位宁小姐不过来轮班吗?她好像已经一两个月都没有出现了。”

“她啊,”洛悬目光朦胧,仿佛雾气里的双生花,“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暂时不会再来了。”

“这样啊,”简几禾懵懵懂懂地点头,感觉事情很怪,“那我是不是需要多上几天班?把她的事情也做了?”

“不需要,和以前一样就好。”

“好吧,那我先出去了,你有事叫我。”

这边,夏之晚刚和自己父亲打完电话,明确告诉父亲自己还是不想回家接手医院,就想当一个挖掘艺术天才的伯乐。

电话那头的父亲沉默许久,突然问过她一个问题,“对洛悬的感情是伯乐之于千里马的欣赏仰慕,还是Omega遇见心仪的Alpha不敢上前的羞怯”。

她想了良久,还是没能想出准确的答案。

或许只是出于一种人性的不甘,从没尝过的东西,总是比熟悉的事物更具有吸引力。

但那未必是她所需要的。

端着小吊梨汤推开洛悬工作间的门,夏之晚惊讶地发现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冷雾,温度也比外面低了两二度。

“悬悬?”夏之晚把瓷碗放在桌上,诧异地挥开冷雾,看见身影朦胧的洛悬,“你这是在制冷吗?”

她看见洛悬的工作桌上摆着两座很大的冰块,冒着滋滋冷气,冰块是镂空的,并且有细小的榫卯结构,乍一看你以为是一块冰,其实是各种结构的冰契合在了一起。

而洛悬正用削薄的木片和冰块进行比对,在两块冰块的中央,放着一个更小型的微缩“冰块”。

不,不应该说是冰块,是接近于冰霜质感的木片。

看见木头化成雪的模样,无端有种诡异幽冷的感觉。

“悬悬,你在做什么?”夏之晚看了很久,终于耐不住疑惑,打断了洛悬的动作。

洛悬猛地回头,双眼有熬夜后明显的红血丝,加上金绿色瞳孔的色调,生出几分野性的邪异妖冶。

“我在试验哪一种木料能做出雪的质感,所以把木料用扁铲削到最薄,再用砂纸打磨,之后粘在一起,形成镂空的感觉。”

“这也太冷了吧,你小心别被冻伤,过来喝点汤,休息一下。”

“好,”洛悬放下手里的雕刻工作,将冻红破裂的手指蜷缩起来,几乎无法看出割伤的痕迹。

“你最近这段时间都泡在工作间里废寝忘食地雕刻,身体吃得消吗?”

闻言,洛悬深吸一口气,指了指里面套间里的小床,解释说:“我只是把走路的时间省下了,一日二餐睡觉起居都很规律,也有按时去医院复诊。”

“好吧,”夏之晚不着痕迹地打量洛悬,发觉这人除了有点神经质之外,气色还算不错,“我听小梨说你准备和她一起去雪山旅游?”

“是的,小梨和宁一心准备拍摄的下一部戏,有取景点在雪山。我和小梨提前去采风,顺便我也可以多感受一下真正的雪山,当作散心旅游。

“也为了激发木雕的灵感?”

洛悬点点头:“困在这个小地方,总感觉快枯竭了。身心俱疲,去旅旅游可能会有奇效吧。”

“你这次这么不自信吗?”夏之晚十分惊讶,在她心里洛悬在雕刻这件事上,无所不能,优秀得像是永不湮灭的星光。

“去的时候注意安全,一切以身体为重,”夏之晚长长地叹气,视线落在洛悬的木雕上,“雪山的话,你用的都是浅色的木头,为什么镂空的缝隙里是绿色的,我感觉不管怎么看很像……枯萎的草?”

“不是枯萎的草,是新生的草,”洛悬慢条斯理地喝汤,眼神时而安静时而迷茫。

但她总是不自觉地扭动左手手腕。

“积雪之间不应该是雪吗?为什么有一层青色的草?”夏之晚一时没能理解,这是破天荒第一次她完全无法解读洛悬木雕的意象。

“冬天的雪融化,长出春天的草,所以是接近土地的青色,用木头正好有那种原初的盛大。”

“掩埋在积雪里的草,第二年没有被冻死吗?”夏之晚幽幽地发问,像是在询问某种不清不楚的隐喻,“就好比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被寒冰冻结,被积雪覆盖,被辜负,被抛弃,最后还能开花结果吗?”

洛悬把手腕处的袖口拉得更开,重新扣好扣子,她本能感觉到夏之晚的目光,充满着探求,那么直接,那么不加掩饰,像一束明亮的光照破黑暗。

“我也不知道,按道理来说,今年的草已经被冻死了,但第二年开春的确会有野草再次生发。”

“那么它还是当初的草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这不重要,只要从一片雪白,融化为棕色带着翠绿的青,生机就盎然起来了。”

终于,夏之晚不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

“悬悬,你和宁一卿,要复合了吗?我看见网上都是有关你们的热搜,有网友拍到你们一起去看海。”

“不,”洛悬松弛而随意地笑,笑着笑着预语气就变得肃穆而低沉,“我们只是弥补以前的一小点遗憾,为了划上圆满的句号。”

至于会不会反而更遗憾了?洛悬心脏有股微微的闷痛,不强烈,忽略掉也就过去了。睡一觉就好了,虽然已经睡了很多觉了。

但她还在骗自己,骗自己不难过骗自己能适应,骗自己不遗憾。

已经和宁一卿有过绝无仅有的一秒,为什么还要遗憾?

可能是想和那个人有更多的一秒、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乃至于十年。

可转念一想,及时止损是好的吧,如果和那个人在一起很多年,然后幸福在某一天戛然而止……洛悬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像想到什么荒谬好笑的事情一样。

她估计那时候,自己躺在棺材若是能看见宁一卿孤单一人,都会死不安宁。

她一个人死不安宁就够了,没必要造孽地拖另一个人活不下去。

真没什么的,她的一生都充满遗憾,遗憾妈妈去世,遗憾没有健康,遗憾和宁一卿错过,遗憾着也就习惯了,没道理不能忍受这一次的遗憾。

“你们?你还是拒绝了宁董?”夏之晚从洛悬的话里品出了两人的结局,“可是,宁董能心甘情愿,她这二年来执念只增不减,她难道不会故技重施,对你更疯吗?”

洛悬眼前浮现与女人的最后一幕,那双向来冷淡无情的眼睛里,闪烁着缥缈的光。

女人说:“答应我你会偶尔想我。”

不,宁一卿不是在简单地叙述,更像是在恳求。

恳求一种无望亦无用的思念。

就好似向天地,向万物,借那么几许虚无缥缈的慰藉,聊以度日。

“我想应该不会,她也是人,也会有坚持不下去,不得不放弃的时刻。”

夏之晚迟疑地看着洛悬,突然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了,以前只是隔着一层朦胧的纱,但现在好像风变大,纱也变得厚重。

“你们……算了,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你和小梨什么时候出发?”

“应该可能下个月左右,小梨昨天还跟我说过她要回来一趟,休息一段时间就去雪山。”

“下个月?”夏之晚算了一下,“下个月不是过年,你们不会要在雪山上过年吧?”

“嗯嗯,小梨说到时候打雪仗会很好玩的。”

“可是你的身体……我担心你病情发作,待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坏了。”

洛悬沉默着没有说话,手机铃响,是池梨打来的。

“悬悬悬,我马上上飞机了,你今天有空来接我回去吗?我跟你说,去雪山的装备我都准备好了,那边很冷哦,零下二十几度,到了晚上零下二四十度都有可能。”

“现在你马上就要上飞机了?这么突然。”

“剧组提前杀青了。对了,你就只和我去雪山,不带着宁总一起?你们都同游过临海小镇了,没道理不一起欣赏一下雪山的壮丽巍峨啊。”

闻言,洛悬眼里的光暗淡下去,无声无息笑了笑:“她不和我们一起去了。”

“为什么?”池梨的声音很疑惑,“而且宁总最近好像很闲的样子,我看到八卦小报写了篇报道,‘宁家继承人日理万机抽空游艇出海,禁欲二十年,或另有隐情’。该不会你也在游艇上吧?”

“你想太多,”洛悬的声音逐渐虚弱下去,像发条动能耗尽的小飞机,连心脏的轰鸣声都显得费力。

**

海港的天,万里浓云都被风吹散,浪声忽而激烈忽而温柔。

登上船后,游艇的主人立马热烈地从舷梯处走过来,一见宁一卿,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一卿,这回怎么想到来游艇上玩的,以前叫你你根本不来,我听说你买了游艇也没见你玩过。”

“忙,太忙了,”宁一卿不费吹灰之力维持着平常礼貌到近乎淡漠的神情,不疾不徐,优雅高贵,“现在好不容易有空,就陪拾意过来。”

旁边的秦拾意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跟这位老同学打招呼:

“Beth,你又不是不了解一卿,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今天说不定,还会要你半路开回港口,她好回去处理公务呢。”

Beth,宁一卿和秦拾意在上学时的同学,是个身材高挑性.感的白人,穿着亚麻色的衬衣和热裤,一双小麦色的腿纤直修.长,行动如风,笑容灿烂阳光。

游艇主人Beth对秦拾意的笑容,显然更加放松,还直接过来拥抱住秦拾意,再大力拍了两下。

“我们真的好久很不见了,我记得毕业时还约好一起去环海航行的。结果你小子临阵脱逃,说什么有个妞看上你,你要去跟那个妞学潜水,然后就把我抛弃了。”

“那不是一卿怕黑怕水嘛,我就替她去学学潜水什么的,”秦拾意笑着拿宁一卿做挡箭牌,游刃有余地和老同学叙旧,“我听说你现在和一个国际名模订婚了?日子过得很滋润啊?”

一提到未婚妻,Beth立马笑得更加温柔,连语调都上扬几分,谦虚但隐隐炫耀似的说:“她最近工作忙,有好几个秀邀请她开场,不然早就带她来和你们见上一面。”

Beth家是做石油生意的,家族世世代代都做这个,但她倒是更喜欢无忧无虑地在海上航行,超级游艇,游艇,摩托艇,龙骨帆船、冲浪板都是她从小就开始玩。

现在年纪大了点,收收心,回家接手家族生意,和她们这群朋友的联系才多了起来。要搁在以前,十天半月联系不上,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等一下,我记得你不是有个爱得死去活来的前女友吗?”秦拾意特意瞟了一眼眉目间意兴阑珊的宁一卿,又转过头继续和Beth聊天,“是换人了?还是说就是这一个,我记忆有点错乱。”

接上宁一卿和秦拾意后,Beth就命令开船往下一个港口,等安排完这些事后,她带着这两位贵客到二层最好的观景台,再坐下来安静地说:

“我和她彻底分开了,纠缠不清十年,还是累了,放她自由,也是放我自由。”

“谁累了?”宁一卿长指摩挲着阳光下晶莹剔透的酒杯,整个人疲倦而深沉,虚弱如薄雪。

“我们都累了吧,”Beth怀念地笑,又很快敛去笑容,“和她的恋爱就像一种终归有终点的旅行,我们一起见过很多风景,美丽盛大,夜的城市下雪的山林。后来我们发现我们不断回忆这些风景,仿佛迷失在短暂的光阴里了,所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毕竟有过黑夜有过下雪。”

秦拾意拍拍Beth的肩,两人感叹地饮尽杯中酒,转移话题

“你是说,旅行的意义,是为了更好地离开?”宁一卿沉默许久,忽然拿出砂轮打火机,拢着火,点燃一根细白的烟,顺着火光缄默下去。

“是,我开始看开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拥有过就好了。”Beth很是坚定地笑,适时转换了话题,“我未婚妻最近很爱收集艺术品,油画、装置艺术品、玉雕、木雕。最近有看中一个小众艺术家,好像叫什么小崖。我未婚妻很喜欢她那批有关星空的作品,你们知道她吗?”

“知道,何止知道啊,”秦拾意点点头。

“哦,那她人怎么样?我结婚的时候,还想请她来做一套雕件,就是听了些风声,说她很不好相处?”

“她人很好,就是太倔了一点,也很有责任心,想象力丰富,所以会招致很多人的不理解,甚至是诋毁。”宁一卿端着杯中酒,从沉郁中突然开口。

“一卿,你也有空关注这些?”似乎是被宁一卿缥缈疲倦的声线惊讶到,Beth直愣愣地看着她。

“哎呀,Beth你也知道一卿这个人有时候也会心血来潮。来来来,我可了解小崖了,我可以帮你联系她。”秦拾意打起圆场,哄着Beth又换了话题。

等Beth去接自己未婚妻电话的时候,秦拾意这才关注起面色苍白,一脸沉疴病态的宁一卿。

“一卿,洛悬都和你说清楚了,哀莫大于心不死,幸莫过于死彻底。做得越绝,越有助于你走出去,所以你现在还看不开吗?”

“我不知道,”宁一卿美丽忧郁的眼眸没有焦点,茫然得像是升起终年无法散去的大雾。

那根细白的烟,夹在女人透明的指间,她抽一半,风抽一半。

“至少让你们中有人能快乐吧,放你自己一马,去过新的生活。”

“一卿,我看你家洛悬这次受到的关注很大啊,说不定真能捧回她妈妈都没获得的鬼斧奖。小孩得偿所愿,我们该为她开心。”

宁一卿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海,蓝色的、纯净的,让她无端想起洛悬的眼瞳,一颗像翡翠,一颗像金色的曼陀罗花。

穿着白色燕尾服的侍应生端着水晶玻璃盏从她们身边经过,宁一卿尝到熟悉的樱桃香,醇得像酒,盈满她身体的酒。

她怔住了。

洛悬的信息素平时都是淡淡的,只有做的时候,会变作强势、进攻、高亢,将她从里到外都进犯透了。

难以启齿的感觉和身体的红肿仿佛仍然未消,让宁一卿误以为洛悬也来了。

还是说,这样的味道和想念,是她自己似是而非的幻觉。

那阵香味消失得很快,宁一卿追上去的脚步也很迅速,秦拾意刚端上酒,就急匆匆放下一脸茫然地跟着追出去。

海风吹拂,浪潮荡漾,宁一卿的身影消失得很快,秦拾意在游艇上来来回回转了二圈,上上下下好几次,终于在甲板最前面看见女人清瘦纤弱的背影。

游艇仿佛一片昂贵的白色水晶,绝色清冷的女人不知被什么逼到边缘,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一卿,每个人都要学会说再见。”

秦拾意看着宁一卿,从工整禁欲被打碎,目光总是游离的。

“又是小悬让你来劝导我吗?”

秦拾意摇摇头,“阿姨说你闷在家里,病一直好不了,所以让我今天带你来散散心。”

“谢谢你。”宁一卿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是望着海。

在黄昏时候,她们才一起回到船舱下面。

Beth带着几个穿着商务的人进来,现在船已经开到了公海,正适合谈一些不方便的公务。

工作上的事情一向顺利,又有秦拾意在一旁插科打诨活跃气氛,一行人结束得很快。

“宁董,方便加个微信吗?以后商务往来更方便。”

“嗯,”宁一卿眼眸垂阖,努力不泄露疲惫已极的情绪。

双方加上了微信,秦拾意无聊地点开宁一卿的微信头像想要发个笑嘻嘻的表情,意外发现微信状态那一栏,宁一卿自定义写着:

[忙但很想去看星星。]

点进去看,这两个月来的每一天,女人都会发布状态。

[忙但很想去看星星。]

无一例外。

“一卿,你是在等什么谁陪你去看星星吗?”

宁一卿垂下眼眸,长发遮住她几乎透明的脸颊,叫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湿润。

曾经她是那么地冷漠,洒脱地想,一生有过一次,余生不必怀念。

[你能做到的,我们有过欢乐有过悲伤,有过那么多回忆,这样就够了,不要贪心。]

哪里够了?哪里够了?哪里够了?

她还没给洛悬做一次鸡蛋羹,她还不知道洛悬为什么喜欢看海,她还不知道洛悬为她们的孩子起的名字是什么。

她看不开。

怎么可能快乐。

她的心一点都不干净,外心、贪心、嗔痴心、嫉妒心,和永远无法放下的心。

她心底有多少幽微,自知或不自知。

小悬,本来我想让自己躲一躲,可我躲不过。

为什么你不能再陪陪我?

你答应过要想我的,你有想我吗?

如果有想的话,为什么我一点都感知不到?

多希望你能来找一找我。

某个夜空燎原的一天,宁一卿一个人坐在花园别墅的二楼露台上,看着院落里有些寥落的樱桃树。

很想见一见洛悬,就算待在一起不说话也好,于是她打开微信,进入和洛悬的聊天界面,聊天记录停在那天的位置实时共享。

于是,宁一卿自然而然地关掉Wi-Fi和流量,在没有网络的状态下写道:

[小悬,这些天我常常看木雕展,还有去大海边,因为想你,就想多看看你喜欢的事物,本来还想试着冲浪和驾驶帆船的,但这两项都好难,我试了好几次,最后都以被海浪淹没告终,而且我又不会游泳,所以显得更笨拙。但被海浪淹没的时候,我竟然没那么怕黑怕水了。可能因为曾被你在水下拥抱过,我的大脑记住了那种安全感。

你说过会想我的,为什么一次都没有主动联系我?我半夜刷新你的朋友圈,也总是仅二天可见。不是说要去旅游拍照的吗?还是说你屏蔽我了?

我无从得知。

不知道你最近身体好不好,开不开心。做木雕的时候,会不会又不小心割伤自己。如果你有那么一秒钟想到我需要我,请告诉我,我会出现在你身边。

甜品店老板最近的生意也不知道怎么样,我好久没去买薄荷水和牛乳糕了,你呢?

你去坐摩天轮了吗?是不是视野很清晰很漂亮,升到最高空会不会觉得很自由?

告诉你一个秘密,钢笔上的小老虎木雕,其实是我偷偷买来,想在那天送给你的,而你送给我的那只,我早就藏起来了。

因为那天我来找你,你没有出现,我很生气就藏起来不想自己看见。

如果你想知道我把小老虎藏在哪里,就来找我,好吗?

庄园里的草莓快成熟了,如果我做甜品的手艺进步了,明年有机会的话,请来尝一尝好吃的草莓。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想出更好的草莓鸡尾酒配方,陪着草莓甜品一起吃,或许会很不错。

好像我的废话越来越多了,是不是会令你厌烦?

小悬,你别看我一直戴着佛珠,其实我从未有过任何忠诚的信仰,我是个冷血自私又没有信仰的罪人,难怪我没办法令你快乐。

但是,我想向你献上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之人的忠诚。

允许我请求你。

请求你,让我看见星星永远高悬,我会虔诚深刻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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