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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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悬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在淅沥雨声中模糊听见女人娇柔的气音。

她回头,看见气度尊贵的女人倚靠着老旧的防盗门,雍容与破旧的极致对比,营造出圣女献祭的凄绝感。

“小悬,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以前的洛悬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一个人,会一直等着自己不离开,任何人失去这样的唯一,都会发疯的吧?

宁一卿试图隐去心口的窒涩,审判自己的心灵。

再次证明,她经不起审判,贪嗔痴念,妒火燎原。

本来这一夜的相处,让她隐隐生出非分的希望,好像能看到和好的微光。

然而,夏之晚的一通电话,将所有旖旎打散,让她重回冰冷的现实。

洛悬早就已经不是那个爱她的小孩,她拥有的只是毫无立场的占有欲。

曾经洛悬偶尔的孩子气,独属她一人。现在的每一个时刻,她都会无比渴望洛悬报复自己,毕竟洛悬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报复自己的人,但洛悬没有这么做。

短短一夜,洛悬将愉悦和失落同时赐予她。

可她甘之如饴。

“宁一卿,你是被鲜花和阳光包围的人,你不缺我一个,”洛悬眼睫微垂,湿漉漉雨色中她的语气很是犹豫,“或许是你自己不肯罢休而已。”

宁一卿苦笑着叹气,逝去的信任就像冰面上的小孔,看似无伤大雅,实则一碰即碎。

愉悦的到来和离去都如此鲜明,老旧防盗门关上的声音振动传得很远,像某种弥合不了的裂痕,横亘在两个人之间。

进退维谷。

宁一卿觉得自己好像又把事情弄糟了,可能是台风大雨天的气氛太好,可能是有过一次切实的肌肤相贴,让她心底的野春生根发芽,以为就快能开出重修旧好的花。

这样的推想不无道理,但现在证明,都是她自视甚高罢了。

雨过天晴,好天气的出现打破了她的幻想,让冰冷的现实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

洛悬或许还会喜欢她,但很可能不会再相信她。

或许连一丝一毫的喜欢,都是她痴心的妄想。

她想过忏悔,可是找不到能赎罪的地方。她的人生好像和霓虹灯一样漂亮,高高在上璀璨闪耀,但实际上是一潭死水闷到发白的重复。

一切美丽的、欲望的、与众不同的,都被清规戒律阻拦在外,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一台无聊的打字机,只不过用野心用昂贵用华而不实来妆点高砌出庄重,掩盖庸俗。

离开这间房之前,宁一卿坏心眼地把那封暗藏少女心事的粉色情书,重新找出来,塞进柜子的最底下,希望不会再有人记得它翻开它。

有点幼稚,但又好像成了唯一能悄悄放肆的事。

夏末初秋的季节,已经微微有些燥意上身,虽然这两年宁一卿跟爷爷的关系比较紧张,但还是保持了半年回去一趟的频率,不多不少,间隔半年,将那种与生俱来的执拗体现得淋漓尽致。

倒是老宅的管家非常惊喜,大老远看见宁一卿的车驶进来,兴奋地跟宁老爷子喊了几声,说大小姐回来陪您吃饭了。

又赶快吩咐厨房上菜上甜品,又让女佣再重新打扫一遍大小姐的房间,务必纤尘不染。

宁一卿今天是自己开车过来,停好车,理一理西装,重新扣一遍黑曜石袖扣,整个人姿容平静松弛,气质高华,神情却严谨肃穆,没有一丝笑容。

不像是回家,更像去参加一个不得不去,只好保持优雅礼仪的宴会。

秋风起,食腊味,宁家的后厨一向依照四时天气准备合适的菜肴,秋意浓,去火润燥滋阴润养,便是第一考虑的。

于是,后厨第一时间送上的菜,便有明炉烤鸭、清炒芥蓝、莲藕龙骨汤、糖渍西红柿,备着的甜品也是银耳莲子红枣羹和煨南果梨。

一桌子满满当当,旁边的水晶高脚水果盆里,个头小巧的火晶柿子透着令人心暖的橙。

妹妹宁一心又跑到深山老林取材采风,寻找灵感,大哥宁一隽常年在国外负责分公司业务,一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

至于宁一卿的爸妈,一个正滑雪回来作息混乱倒头就睡,另一个远在万里外的极地随着同事和朋友拍天体星球,估计过一段时间才有可能回家一趟。

一家子人散落在天涯,独留老爷子和她相看两厌,还不得不对坐饮茶。

“大小姐,这次的鸡蛋羹蒸的很嫩,还放了芝麻油,润燥舒缓,您要不要尝一尝?”

撒上葱花的鸡蛋羹香气扑鼻,嫩滑细腻,宁一卿怔怔看了两眼,还是拒绝道:

“不了,我不想吃,撤下去吧。”

闻言,刚喝下一勺汤开胃的宁老爷子,没忍住多瞟了一眼自己的孙女。

他是不清楚这个孙女犯的什么病,自从两年前来不吃鸡蛋羹,不吃樱桃,还疯狂喜欢去看木雕展览。

结果,最近又不知道发什么疯,又买了很多樱桃夹心糖在办公室放着,中邪一样。

“一卿,最近身体还好吗,工作忙不忙?”老爷子擦擦嘴,故作不在意地随口问道。

“还可以,公司的事也还应付得来,谢谢爷爷关心,”宁一卿同样尝了一口龙骨汤,神情淡漠疏离到恹恹地倚着椅背,刚换上的纯色开衫宽大,衬得她清瘦柔弱。

老爷子随便拣了块色泽鲜红的西红柿,细嚼慢咽,良久才又悠悠说道:

“公司的事,你现在越来越上手,比两年前又成熟稳重精准许多,现在倒不用那么事必躬亲,还是该多想想自己的人生大事,你总不能一直不结婚。”

“我知道,我正在这样做,谢谢爷爷的提醒。”

宁一卿这漠然且笃定的话一出口,用餐室的气氛急转直下,沉静得如同一池浓稠冰冷的潭水。

本来还在一旁侍立的管家和厨娘,立马悄无声息地退开,极其自觉地把战场留给这祖孙俩——无他,唯手熟尔。

这种看似平淡温馨的开场,最终都会以大吵一架作为收尾,两年多以来毫无例外。

一开始,他们还想上去劝一劝,后来发现一老一少都是倔脾气,谁也不服谁。

白色瓷勺磕在碗碟上的声音尤为清脆,老爷子勉强再吃下两口饭,清清嗓子,哼了一声说道:

“你正在做?你告诉我你做的都是什么,拒绝结婚,拒绝相亲,前段时间还跑去抢婚,天天追着洛家那个C级的Alpha跑,浑浑噩噩像个疯子,哪里有半点公司总裁的样子,你丢不丢人?”

听着爷爷把自己做的事,如数家珍般列举,宁一卿好整以暇地放下餐具,面容清艳,静静环抱着手,金丝镜片下的双眼深邃幽远而平静,早就见怪不怪。

“爷爷觉得丢人,但我不觉得。我会结婚,但只愿意和她。”

“哼,如果人家不愿意和你结婚,你怎么办?”

“我会尊重她,”宁一卿淡淡说。

“一卿,那个Alpha到底有什么魔力?要说长相,的确那孩子是一等一的,除此之外呢?区区美色就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我以为给你两三年的时间,你就能走出来,现在看来,是我放纵你了。”

宁老爷子想起来,当初订婚宴上宁一卿不就是为了这个Alpha,取消的订婚,亏他当初还以为一卿是有更好的想法,也就容忍放过了她的任性。

“爷爷,不是她的美色让我神魂颠倒,是她。”

经过多次的“友好讨论”,宁一卿非常明白,和爷爷探讨洛悬哪里好,就是一个死结。

人的偏见很深,并且不会随便听别人说上几句就改变,有时候还不如不说。

“我……”宁老爷子一口气提不上来,拿起座位旁的拐杖,将地板敲得砰砰作响,“你现在脾气大,翅膀硬,你以为你已经能掌控一切,无法无天了?”

“我不是个很好的人,我很清楚,”宁一卿平静地与爷爷对视,看见老爷子眼睛里的滔天怒火。

被鲜血浇灌出来的花朵,再美也带有血腥味,她就是这样周旋于权势杀伐之间的人。

宁老爷子看见孙女这么淡然冷静,又想起那些被处理掉的小报新闻,宁一卿送烟花、买豪宅、种草莓,这几项都还能敷衍得过去,可当众抢婚……

“洛悬这个孩子,”宁老爷子闭着眼叹气,“信息素等级或许还是次要的,她是个寿数不永的人,从小就有病,又是世人眼里风流浪漫的艺术家,你不知道那会是怎么样的一场灾难。”

“什么灾难呢?”宁一卿优雅地握着刀叉切开烘蛋卷。

“是你承受不了的灾难。”

如果洛悬英年早逝,那些媒体或许即刻便会闻风而动,像狗闻见骨头一样冲上来,谁管你是不是先天缺陷造成的疾病,你入了豪门,跟那权势滔天的人结了婚。

人们会说,洛悬是受不了门第压迫才会病发,她过得不幸福,和妻子成天吵架,说不定还有家.暴。

混艺术圈的人都神经质,所以这两人肯定出.轨成瘾,性无能,不和谐,不忠于对方。

她结婚前没发病,结婚后发病,肯定是婚后不幸福,孤掌难鸣被权势操控成傀儡,不是她有问题,就是她的妻子有问题,两个人之间肯定有肮脏不堪的丑事。

至于洛悬是不是因病去世,事实不再重要,她难道不是因为出.轨捉.奸致死?被人蓄意谋.杀?撞破龌蹉事后被灭口?

而世人认为,他们猜测的才是真相,而权贵会将这一切掩盖。

然后,那个痛失所爱的女人将在这样的流言中,遭受新一轮的痛苦打击。

这样的故事屡见不鲜。

“一卿,你好好想一想,你需要的是能够帮助你,懂得人情世故,拉拢人心的妻子,不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艺术家,”宁老爷子闭着眼,仿佛上帝在宣读真理,“如果洛悬和你结婚没几年,不幸去世,你怎么办?”

“爷爷,我知道,我都不在乎,别人想说什么随便说吧。”

宁一卿洞悉一切地笑,她漂亮得过分凌厉,面容素白矜雅,仿佛画中描绘的月光美人,明净光华,仿佛从没受过伤害。

“一卿,你就不能爱一个与豪门相配的人吗?”

“爷爷,你不用费尽心力给我找那些所谓的精英来了,我只要小悬。”

“一卿,你看不上别的Alpha,也看不上公司吗?”宁老爷子的怒气加深,“你为了她,可以不要自己苦心经营的公司,要美人不要江山?”

“嗯,我想明白了,可以不要,”宁一卿轻声叹息,像许下什么无字的诺言。

那是一份明亮的爱,让她不潇洒不理智不为权不为利。

而是生或死好像都不再那么重要,她只想要那个人能回头再看见自己。

只因她终于找到,自己曾为了那个人有过的矢志不渝的决心,就像找回了自己。

老爷子的拐杖毫无预兆地扫过满桌子的瓷器碗碟,珐琅彩瓷器跌落在大理石地板上,迸溅起的碎片划过宁一卿柔软冷白的面颊,留下一丝绯红色痕迹。

“爷爷,饭吃完了,我该回公司了,再见。”宁一卿似乎毫无所觉地起身,任由下颔被瓷片刮伤,流下点点血迹。

见势不妙的管家急急忙忙冲过来,在看见宁一卿脸上的伤后,惊声喊道:

“医药箱,医药箱,大小姐,您坐下,得让医生给您处理一下。”

“不用,一点小伤,过两天自然就好了,你们照顾好爷爷,”宁一卿神色从容矜持,再次和老爷子礼貌道别,“爷爷,您消消气,注意身体,我走了。”

管家看着这满地狼藉,根本无法想象大小姐到底跟老爷子说了什么,弄成这个局面。吵架归吵架,他们动手还是第一次。

望着自己孙女修.长削瘦的背影,老爷子声音沙哑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一卿,她都还没与你和好,也可能永远不会重新接受你,说不定还会和别人结婚,你确定要为她和家族作对,为了她放弃公司,放弃经营多年的心血吗?”

宁一卿回首,在逆光中不自觉眯眼,声音却轻描淡写:

“是的,爷爷,我确定。”

**

两周后。

医生的诊疗室里,洛悬已经抽了两大管腺.液和一管血液,花白胡子的医生再次叫她坐在舒适的沙发椅上,进行惯常的一问一答。

这是这个月的第七次了,他能看见这位病人手腕的伤口反复撕裂,几乎引发感染。

“一会儿你要去打一针消炎,不然手腕的伤很危险,”花白胡子的医生捧着一杯咖啡,模拟出朋友闲谈的温馨环境,“但是你先告诉我,你的手腕伤口怎么会有冻伤情况的?最近也不是冬天。”

洛悬侧着身子,银发落于脸颊上,苍白的面容精致脆弱,对于医生她还是有一种本能的坦诚。

“我的手腕在冰箱的冷冻层待了很久。”

医生倒吸一口气,略感诧异地看向洛悬,手里的咖啡差点洒出来,“我记得台风天之后,你过来看诊,明明心理和身体都好了许多。我还嘱咐你不要抗拒让自己开心的人和事,怎么才过来一个月,你的情况恶化了这么多。”

“可能因为最近做木雕,压力太大,”洛悬慢吞吞地回答。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其他不好的事情吗?”

“和我妈妈有关。”

“明白了,”医生点点头,他很清楚这位病人的软肋,被世人误解的妈妈,以及那一段可怕的感情,“你现在的信息素等级是C还偏低,一定要按时吃药,你是不是还在抗拒能让你开心的事物?”

闻言,洛悬从专注的问诊状态中分神脱离,记忆如飞鸟掠过一幕幕昏暗,直到暂栖于台风那天被大风吹弯的香樟树枝上。

在那间破破烂烂的房子里,没有电,只有无尽的水声和灰蒙蒙的天空。

当时喝完咖啡回来后,宁一卿缠着她问了好多她小时候的事情,譬如考试考多少分,最喜欢哪一科,上课会无聊到睡着吗,是不是经常和同学打架。

女人的问题琐碎繁多,仿佛不知疲倦地想要描绘出童年的洛悬,就连她小时候听写课文词组,怎么都想不起“执著”的执中间到底有没有那一点的故事,也乐此不疲地听完每个细节。

最近,她总在想宁一卿到底什么时候这么多话的,像中学时候喋喋不休的同桌一样。

洛悬当时怎么都搞不明白,后来的某一刻才恍然大悟,如梦方醒般的。

原来那时候的自己对宁一卿来说,是一场好不容易找回的雾,雾是会消散的。自己多说一个字,女人便能多看清一分。

所以宁一卿格外珍惜格外偏执。

其实,她不曾相信宁一卿也想抓住自己,女人向来凉薄寡欲,天生如此,又怎会因自己而变?

当时不明白的,要过很久才想清楚。将来再明白的道理,都只是迟来的遗憾。

这一点,对谁都一样,对她,对宁一卿。

“如果不抗拒的话,可能会滑落更不可控的深渊,”洛悬目光温沉,非常地有理有据的样子,“你也清楚,我现在很谨慎,不是小时候那么天真的样子。”

“你太固执倔强,虽然说的没有错,”老医生翻阅洛悬的病历本,他给洛悬问诊的两年里,的确发觉这个人的性格从幼稚走向成熟,但本质还是个浪漫的人,“但你过度压抑本性,也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对身心都不健康,试着放松一点。”

“好,我明白了,会改一改。”

医生叹气地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会给你开新的辅助药物,最好让你的朋友都知晓你控制不住自己,想把伤口放进低温环境。还有木雕的话,你适当放一放,不要让它成为你的伤害源。”

“好的,但木雕……我几乎不可能放下。”

医生记下病情,边无奈地瞥了一眼洛悬,没好气地说:“所以我说的是适当,给你看这么久的病,我难道还不了解你。行了,打针拿药去,下周再过来复诊。”

走出诊疗室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半,洛悬按照一贯的流程取了药,走出医院,提前往艺术馆赶。

下午六点,会有大批记者和粉丝过来参观新的木雕展览,并且还会有记者问答的环节。

洛悬坐上出租车,看了一眼短信,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就是宁一卿时不时发来的一些废话。

废话内容主要是向洛悬报告她的行程,以及一些花啊草啊风景之类的闲篇。

基本上半天一条,或者一天一条,频率固定,时间也固定,有种克制守礼不逾矩又绝不放弃的偏执味道。

她有时间会回复宁一卿,有时候宁一卿忙起来,便会说一声自己很忙,暂时消失个一天,但这种似是而非的短信又会准时发来,跟个天气播报员一样,和人类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看着短信里频繁出现的早安午安晚安,似乎她们好像破冰许多,从仇人陌生人进阶到普通朋友。

回到艺术馆,已经有很多人进来游览木雕作品,因为直播、抢婚、模特大片等等一系列事件,洛悬也算是小有名气。

夏之晚特意换上纯白色亮片的鱼尾裙,见洛悬回来,立马迎了上去。

“去看医生了,情况怎么样?”

“嗯,还行吧,不好也不坏,按时去复诊就好,”洛悬唇色苍白,偏偏眼周泛红,看着像发烧了。

“要不要下周我陪你去复诊,最好再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夏之晚皱着眉,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表情。

“我记得你上次不是说和一个很不错的Alpha有约会?”洛悬嘴角勾起揶揄的笑容,眼瞳里闪着真心祝福的光,“我有看见她送晚晚你回家,还算体贴,小梨和我会持续帮你观察的。”

“你……你和小梨不会不开心吗?”夏之晚怔松着出神,尔后脱口而出问道。

打开工作间的大门,洛悬迟疑且不解地顿住,回头打量着夏之晚,缓缓问道:“你谈恋爱我和小梨为什么要不开心?”

夏之晚的心一下提到高处,又听到洛悬接着说:“只要那是个还不错的人,我和小梨高兴还来不及。”

“是吗?”夏之晚垂下头,很快又带着笑容抬眸,“那我就放心了,还担心你们太粘我,果然孩子长大了,就要往外飞。”

“那是小梨,她天天和宁一心待在一起,重色轻友,”洛悬走进去,把背包放好,不太舒服地揉了揉后颈,有种快到易感期的预感。

“对了悬悬,记者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你记得准备一下这几套木雕设计的意义和想法,他们可能会问到。”

虽然只是一个小型展览,来的记者和同行专家并不会太多,但夏之晚还是十分慎重地对待,专门找了化妆师过来。

为了避免太过张扬受人诟病,洛悬还是换成了黑色假发,由于眼睛不舒服,就没戴黑色美瞳。

“好,”洛悬大概浏览一遍,夏之晚递过来记者会问的一些问题。

其实,这一批木雕算是一个系列的产物,星空、森林、河流、小人偶、刀剑长矛,甚至还有城堡,小麦之类的。

更像可以直接售卖的乐高积木玩具,只是更精致厚重,纹理真实清晰。

六点左右,记者和专家准时来到艺术馆三楼,从最上面的展厅往下逛,除了洛悬,还有夏之晚和其他几个同事陪同。

“晚点我们还设了酒宴,请几位务必赏光,喝个尽兴,”夏之晚深谙此道,这些人都爱喝那么几口黄汤,到时候给比赛推荐资格,才会更好说话。

“好说好说,咱们过来就是为了同好友好交流,”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一副学究模样,说话间不忘摆出高深莫测的架子。

夏之晚看了眼心不在焉的洛悬,稍微有些担心她的状态,但这种场合也没办法做什么。

来到一楼的门口,大家围着长桌坐下来,另有一些粉丝和游客自发围成一圈,看着这一幕。

周围的闪光灯、摄像机都已经准备好,小小的场面倒也像模像样。

“能说说这一批木雕的灵感设计初衷吗?”记者看着身后玻璃橱窗里充满童趣的木雕,笑容有些不明意味。

“这期的设计主题非常简单,就是快乐和自然,”洛悬手指搭在胡桃木桌上,白得几近透明。

“可以用三个词形容这次展览的主题吗?”

“可能是自由、健康和爱。”

说完后,洛悬抬起眼帘,看见人群中本不该出现的女人,宁一卿再次站在她的粉丝中间,一身质感考究的米白色风衣,胸前别着红宝石的……樱桃胸针,像是锦翠流烟中的绝世美人,如梦似幻般高不可攀。

记者没忍住笑,紧接着又问出下一个问题:“小崖,这不会太幼稚肤浅吗?木雕又不是儿童玩具,高雅艺术这样做,有辱斯文。”

洛悬表现得坦然充满活力,并没有因为尖锐问题而有什么被激怒的模样,反倒更加真诚地说:

“嗯,这次的木雕纯粹想为大家带来快乐,我认为快乐可以是很纯粹很幼稚肤浅单薄的,快乐不需要绝对的高雅。”

“世界就是残酷的,艺术应该表现这一点,而不是为世人送上虚假的外衣。”

“其实,大家都知道世界有很多虚假残酷矇昧,所以我才想用这些富有童趣的木雕,给孩子以幻想,给你我以希望。”

“刚才小崖你提到了健康,这是我们很关心的一件事,据说你从小到大都体弱多病是吗?那么病痛会对你,和你的生活,你的木雕,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正面还是负面……”

夏之晚皱眉,这些都不是写在稿子里的内容,作为策展人她是不允许记者这样随便发问的,“你好,我们想听到的是更多关于木雕展的提问。”

“可是小崖本人,和小崖的病也是这次展览的一部分,木雕师总不可能和她的木雕是割离的吧?所以我认为这个问题完全不应该逃避。”

记者的措辞开始激烈,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是的,”洛悬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很轻松地回答,“正面和负面的影响都有,有时候我会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有时候又会灵感爆棚,一天一夜长久地雕刻。”

“可是小崖,你确定你的病不会拖垮你的天赋和灵感吗?像这一批所谓的童趣木雕,我真的看不到一点天赋和灵感。”

洛悬的眼神明显变了,她想到手腕的伤口,和最近雕刻时手指不自觉地颤抖,导致精细之处的雕刻,总是会耗费更多时间。

这个病带来的报应就是灵感枯竭吗?她感到焦躁不安和血液沸腾。

伤口的疼痒让人越发想撕扯,就像溺水之人想打败麻木,唯有用疼痛反抗一二。

“至少在灵感枯竭前,我会一直雕刻下去,”洛悬的目光像是平静的死水。

“据说,你的病是天生的,然后不断恶化?那么,你觉得天生带有这样的病,是否和你的妈妈有关?换言之,这会不会是你妈妈不顾家庭,导致你父亲无人照顾,最后家庭支离破碎,而招致的报应?”

这个明显带有攻击性的问题令全场哗然。

夏之晚很快反应过来维护洛悬,“不好意思,我们不回答这样的问题,下一位。”

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前,洛悬的心绪和信息素本来还平静温和,但就在下一秒,她孱弱多病的身体如同火山爆发,血液和信息素暴烈地在身体里游.行示威。

她像是溺毙在冰水里的暴戾者,浑身上下都充满反扑的气力,最后又松散下去,变成虚弱的溺水者。

咚咚两声,洛悬手里的话筒落地,狠狠砸在地面,咕咚咕咚往下滚,周围的人包括那个出言不逊的记者都被吓到纷纷退开,仿佛洛悬是什么快发疯的洪水猛兽。

洛悬咬着牙,双目猩红,死死盯着那个记者,呼吸却逐渐困难起来,周围的寂静让她越发难受,像是被烈火围困,就快被烧干血液。

“麻烦让一让。”

众人从惊吓和呆滞中回头,看见站在末尾的女人如神祇般挥去人潮,一身纯白色衣裙从映着月光的积水里走来,波光粼粼,星光熠熠,像是大雨中的月光女神。

宁一卿扶着洛悬的肩,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女生发红的眼睛,带来真正的平静。

很明显那个刻薄的记者,依旧举着摄像机,并不像放过这么“有趣”的一幕。

看着宁一卿护住洛悬,便立刻上前,“请问您又是谁……”

宁一卿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狭长眼眸满是晦暗的不耐烦,“让开。”

女人自上而下地俯视,天然有种高高在上的命令感,高洁而遗世独立,锋利凛冽地驱散阴霾危险的人海,染着清水的花瓣唇却又藏着如沐春风的温柔。

“你是哪家的记者,名字是什么?”宁一卿冷冷地问道,凝视着他胸前挂着的媒体铭牌。

黑衣保镖很快过来将他们围住,维持现场的秩序。

在场的人徒生出诚惶诚恐的仰慕,全然忘掉害怕和看戏的心态,只能呆呆望着这一幕,像是虔诚信仰敬畏神灵的信徒。

就好像仰慕着风,雪,惶恐于月光、自然、原初和无物。

那位记者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恐惧,“你是……”

宁一卿所有的耐心都消失殆尽,她看向夏之晚,“夏小姐,麻烦记一下这位记者的全部信息。”

“不用着急,”宁一卿恹恹的目光里,透着一种令人发寒的厌倦和冷血,“很快,我的律师就会联系你。”

保镖和工作人员维持着秩序,保证宁一卿和洛悬离开备采现场。

夏之晚更是气恼不已,但还是耐着性子周旋善后。

艺术馆里,空无一人,宁一卿扶着洛悬往里走,鼻尖闻到越来越浓郁的樱桃信息素,似乎洛悬有快易感的征兆。

Omega的力气还是比Alpha差太多,她们两人走到二楼,宁一卿终于支撑不住,被身旁体温滚.烫的洛悬带得一同跪到在地。

疼痛和冰冷暂时让洛悬从信息素躁动中清醒,她迷迷糊糊地感受到后颈的胀痛,过了好几秒才看清身旁的女人,敏锐地嗅闻到洁净的白檀信息素。

“宁一卿?”

“嗯,小悬,我在这里,”女人轻轻替洛悬撩起耳边碎发,眼底蔓延着不易读懂的暗色,声线软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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