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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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的夜潮里,光与影交构成若隐若现的意境,浓云被大风吹散,月色朦胧而遥远。

宁一卿并未像往常那样盘发,如瀑长发娓娓垂落,谪仙般的面庞染上丝丝晦暗雾霭之感。

渐渐走近,能看清女人葱白玉指,揉皱了搭在手腕旁的大衣。

池梨瞥见女人眉眼间隐隐迫人的威慑,感到越来越不自在,反观洛悬上前一步,护住了池梨,冷冷地与宁一卿对峙。

“你别对池梨凶巴巴的,欺负年纪比你小的人做什么?”

刚跟过来的蓝乐然把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吓得站在原地。

他们宁总很少笑,但待人接物都是温和有礼、一视同仁的。

只是处在那个位子久了,自然而然会生出威严感,不过怎么也说不上……凶巴巴和欺负吧。

宁一卿本来未把洛悬稚气的话语放心上,但少女上前一步的保护动作,真实刺痛某根脆弱神经。

就好像她成了洛悬的……敌人。

还是蓝乐然出来打的圆场,她堆起亲和善意的笑容,“池小姐回家的车应该备好了吧?今天时间不早,赶快回去休息,过两天再来看洛悬小姐。”

管家也跟着连声说已经准备好,他躬腰示意池梨跟自己往外走。

“悬悬悬,那我先走了,有事你打我电话,视频也可以,我不进山里去了,一直等着你啊,”池梨悄悄朝洛悬眨眼,然后飞快地说一句宁总,再见,就急忙跟着管家往外走。

吊藤路灯的琉璃灯盏被风吹得一晃一晃,荡漾出清凌凌的光影,结冰凝霜般得冷。

沉默忽然像疾病在两人之间传播起来,绵绵长长,永无止境。

宁一卿端详着少女略微有了点血色的脸颊,稍稍放下心。

但是,洛悬的目光在池梨离开后变得空洞,毫无感情,像是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

此时此刻,月明星稀,她感觉仿佛又成了洛悬的陌生人。

没有理会宁一卿,洛悬收回望着池梨背影的视线,转身走进红砖白瓦的小洋楼,回到自己在一楼的房间。

大概是宁一卿特地吩咐过的原因,房间是清透自然的淡蓝,冷色调、饱和度不高,充分给予了呼吸感。

除此之外,空气中弥漫着一蓬蓬恬淡清爽的药材味,时刻舒缓着洛悬高热的神经与血液。

看见桌上用来雕刻的椴木、松木、甚至还有翠竹,她没来由觉得烦躁,和无所事事。

她就跟困在蛐蛐罐的蛐蛐一样,困兽之斗,只等着死掉的那一天。

坐在樱桃木桌旁的软椅上,洛悬软绵绵地捡起悬玉般的竹片把玩,竹节温凉,倒解了她身体的燥热。

自从那天被宁一卿从医院“友好”地带走,无论在花园别墅,还是这座庄园,她连逃跑的力气都没多少。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带着腥气的咳嗽。

连一了百了的力气都不剩下,苟延残喘地困在这里。

是了,你身体不好,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本来神通广大、手眼通天的那人自然更加有恃无恐。

“小悬,”宁一卿温柔而规律地轻敲三下门,端着晶莹剔透的杯盏进来,“来喝薄荷水。”

玻璃杯盏里装着三片薄荷叶,一片柠檬,水温肯定四十五度,丝毫不差,秩序洁净。

宁一卿做事就是这么认真谨严,一丝不苟,规律雅重地让人只有仰望的份。

医生和营养师给洛悬的药、饭菜,洛悬都会照单全收,唯独薄荷水放到第二天直接倒掉。

她并不避讳宁一卿,有时候遇上女人去公司,一样视若无睹地过去倒掉薄荷水,冲洗杯子,放回原位,一气呵成。

女人看得一清二楚,鲜活深刻,却依旧温柔耐心地每天准备薄荷水。

“你放着吧。”

“现在不喝吗?”

“嗯,不喝。”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机械性地发生一遍,不知是谁乐此不疲。

按照往常,这时候那种洁净、清冽的香气,就会静谧无声地离开,一夜互不打扰,形成默契。

然而,过了五分钟,宁一卿仍旧没有离去,指.尖夹着剩下的一片薄荷叶,素白肌肤如玉生暖。

洛悬无视人的本领高强,貌似自在随意地拿着金属小锤,敲敲打打桌上的木头,凿出几个简单的榫卯结构,拼图似的玩、叮叮当当,自得其乐。

“我要睡觉了,请回吧,”她把玩手里的竹子,对宁一卿下逐客令。

墙角镜子里的洛悬苍白无血色,眼底的青影与宁一卿如出一辙。

某个时刻,像一种同样固执的证明。

“小悬,你今天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咳嗽起来,洛悬擦掉唇角的血,散漫地笑,“什么问题?”

“你要去找谁,夏之晚,还是宋莺时?”

竹片落于桌上,发出沉郁清脆的响声,洛悬金绿双瞳里,满是泠泠戾气,她立刻回头,睨向金尊玉贵的女人。

宁一卿深邃的眸子,透着一点点迷惘底色,而洛悬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情,出现在女人脸上。

“宁总,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是洛悬吗?”洛悬答非所问,口吻平静地说。

宁一卿抬起眼睫,回给洛悬以平静,“为什么?”

“我三岁发病,妈妈请了高人道士来给我批命,用的就是竹子,”洛悬轻巧地抛搞竹片,再用修长指骨接住,“好像叫什么占风铎,根据风来听命,风吹落了院里的樱桃枝,妈妈告诉我有风衔枝,是个好兆头,我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宁一卿看见洛悬眼里有光,苍色的面容有着少年气的无畏,一种缥缈不定、闪烁的美。

“之后呢?”宁一卿声音艰涩,她不信鬼神,更不相信什么命理之说,她会留住洛悬的命。

洛悬眼神朦胧,从这儿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路灯下绿得青翠的南天竹、绿玉树、白鹤芋,蓬勃繁盛,好似一年到头都罩在阳光里。

“一截樱桃花枝,光秃秃的,正应了我短折而死。”

“不会的,医生能治好你。”宁一卿垂阖着眼眸,笃定着说。

“道士说我要小心过盈则亏、过满则溢、过犹不及。这个悬,取的是悬崖峭壁绝处逢生,”洛悬扬着头,语气天真稚气,“其实在我看来,是命悬一线罢了。”

所以,有时候她在想,是不是自己上辈子过得太好,所以这一生才连健康也不可以拥有。

上辈子花团锦簇,人生美满,这辈子如蹚油锅走钢丝,悬而又悬。

一饮一琢,月圆月亏。

山那边的景色再美再好,她也飞不过。

好遗憾啊,真的好遗憾。

“星星,”女人看着桌上的竹片,“你的小名,意思是星辰高悬吗?”

闻言,洛悬古怪地看着宁一卿,她曾经也以为星星永远高悬璀璨,后来才发现不是的。

看星星的那个人走了,你只会难过地坠落。

“星星都会坠落的,怎么可能高悬,”她笑得讥讽,笑自嘲,笑自己曾经痴人说梦。

宁一卿神色一怔,没能说出话。

“宁总,我只是误入你的世界,我很累了,不过很快就能走了。”

她失控般地上前一步,拉住洛悬的手腕,由松到紧,嗓音越来越涩,“小悬……”

“舍命陪君子,命已经快舍没了,”洛悬笑得从容颓唐,令宁一卿心惊。

“小悬,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好好活着。”她抚着洛悬的发,像是触上月光。

她以前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想要亲手撕碎所谓的规矩礼仪。

宁家是旧贵巨贾,自有她养尊处优的一生,也有她一生要遵守的规则。

过去的她一直清楚,自己总是要结婚的,因为利益也好,因为政治也罢,反正和谁都差不多。

也总是要有孩子的,要一个S级的孩子。

有没有感情都无所谓,她不需要,也不抱任何期待。

在没有感情的婚姻,她会妥协,会日久天长地麻木,最后骗过自己是乐意的。

宁一卿就是这样的人。

薄情寡义、冷血无欲。

她全盘接受,并且恪守秩序。

可是,现在好像不行了。

她告诉过洛悬这一点,可现在好像不清楚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一直只想浅尝辄止,感情这种东西,没有了,能怎样,又死不了。

的确不会,却让人很难捱,比被埋进冰雪,炉火烫伤还要难捱。

比失眠的日日夜夜难捱。

女人几不可闻地笑了笑,透白指腹摩挲着雪青念珠,心里却无望得要死。

其实,她以为洛悬会生气、会哭闹、会歇斯底里,但从那天到现在,她见的更多的,只有少女的平静和冷淡。

洛悬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孤单坚韧让人心疼。

还有一种并非刻意装作的,而是一笑而过的无所谓。

无力感铺天盖地,令人无法呼吸。

这一刻,宁一卿忽然明白自己是个很挑剔的人,她可以为了工作,趴在办公桌上浅眠,出差到落后地区,忍受脏乱差。

可从小睡惯了的床,厂家要修改参数,便把整条生产线都买下来,不容更改。

原来自己根本做不到万事皆可得过且过。

洛悬依旧把玩着翠绿竹片,漫不经心地望着过去。

即便只是无奈的苦笑,但放到宁一卿身上,偏偏还是那么容光粲然,一点也不艳俗。

只是些许温柔笑意,世界便亮了,让其他人死也不惧,还前仆后继。

现在看来,当初的自己,也一样飞蛾扑火,傻得可以。

好在,她早已经变聪明许多,不为所动。

“请回吧,”她再次开口赶人,宁一卿只能关好房门离开。

“早点休息,等你好了,我们再去看海。”

**

这座占地面积为七千平方米的庄园里,有高尔夫球场、小型海洋馆、马场、壁球馆等,秦拾意过来的时候,大呼万恶的资.本家。

“我的老天爷,一卿这个资.本家,底线在哪里,道德在哪里,良心在哪里,地址在哪里?”

蓝乐然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就在这儿搞金屋藏A?要不是咱这不靠海,一卿是不是还要把她之前买的超级游艇弄过来,开那种派对?”

蓝乐然:“……”

哪种派对?她不想问,也不想了解。

“宁总安排洛悬小姐在这里休养,散心,并不是金屋藏娇。”

这话她怎么说的没一点底气。

坐在高尔夫电瓶车上,秦拾意看透这一切般意味深长地说:

“你就不要给她打补丁了,越描越黑,这几天一卿去公司的次数都少了。是不是一天搁这搞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她一个Omega玩得挺花,就不怕那什么受不了?”

“总裁一直在家里办公,忙到半夜三点,”蓝乐然恨不得上去缝住秦拾意的嘴,这人一天天不着调得很,口无遮拦。

“坐在洛悬腿上办公,忙到三四点?”秦拾意皱着眉,语气不咸不淡的,看不出是故意调侃,还是说真的。

这一边,蓝乐然直接捂着脸,以前她就知道秦拾意是宁总身边,唯一一个不太正经的人。

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不正经的人。

何况,宁总和洛悬现在的关系,已经奇怪诡异冷漠到一定境地了,怎么会发生那种坐腿上的事情。

而且,宁总那么清冷自持禁欲的人,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嘛。

就算是有心勾.引,应该也做不到那份上。

“那是她给洛悬养的小马驹?”秦拾意撇撇嘴,可不管蓝乐然心里在想什么,“从国外运过来,人力、运输、草料、专门的医生,这不得贵死,还麻烦死。”

那匹小马驹浑身洁白,额头有一簇樱花瓣似的粉色胎记,纯白色鬃毛在剧烈的春风中飘荡,漂亮得像是闪烁着的银光。

“小马和洛悬的头发挺配啊,原来一卿也会搞浪漫,用小动物哄人开心。”

蓝乐然顿感槽多无口,感觉再待下去,秦拾意就要把宁总,当作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

“干嘛这样看我,你以为我不了解一卿吗?她是没有心的人,根本不懂爱情是什么。人家洛悬不需要这些,绝对不可能回心转意的。”

“有时候错过了,指的不是时间。”

高尔夫电瓶车停下,蓝乐然怔松不已,她万万没想到秦拾意看得那么透,那么清楚。

偏偏他们宁总执迷不悟,深陷泥沼。

大概就是当局者迷吧。

秦拾意拿着公文包下车,不紧不慢地往草地那儿走去。

宁一卿和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正严肃地谈论着什么。

“洛小姐的身体现在非常奇怪,永久标记彻底清除手术,让她的腺.体再次受损,体内信息素紊乱,处在一个重组又破碎的状态。”

女人沉吟片刻,眉心似蹙非蹙,“让实验室小组加速研究新药,我会追加投资。”

“一卿,不是吧,实验室三期我们已经追加到十亿了,宁老爷子不会再批钱的,”秦拾意皱着眉站过去,轻声说道,“你那是白费功夫,集团同时供着八九个大项目,不会那么快再有闲钱的,董事会也不可能同意。”

宁一卿轻轻笑了笑,未减半分疏离清冷,“从我的私人账户上划,再追加十亿,加紧研发这一类新药的进程,不可以再拖延。”

“好的,宁董,我回去一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实验室的同事们,我们一定争取尽快研制成功。”

绕着青草如浪的马场散步,宁一卿牵着小马驹的缰绳,时不时回头抚摸她的脖子和脸。

小马驹乖巧地用头顶一顶女人修长如玉的手,鼻子喷气潮湿温暖,看上去很喜欢宁一卿。

“什么时候买的,看上去好乖,很亲人啊。”

“有一段时间,本来准备把身体养好点,再送给小悬,但她过来之后水土不服了很久,现在才刚刚好转。”

“他还是她?”秦拾意也上前捋了把小马的鬃毛,毛茸茸暖和和。

“是个女孩子,”宁一卿停下脚步,眼神明亮温柔,有种快要碎掉的洁净感,小马傻乎乎地躲闪不及,撞在女人瓷白优美的背上,一脸的委屈和狡黠,惹得女人摇摇头拿草料来喂她。

“叫什么名字?”

“还没起,以后让她的主人给她起名,”宁一卿淡淡地说。

闻言,秦拾意胡乱踢来踢去的动作停下,似笑非笑地说:

“你和洛悬还挺心有灵犀,她送你星星和自由,你送她小马驹和海洋馆,你们两个挺搞笑,从离婚后开始热恋?”

“是吗?只要她留在我身边就好,”宁一卿青丝如水泻,拿出复古怀表来回开合又关闭,她的黑色大衣考究整洁,美丽优雅的眉眼,深沉而疲惫。

像是浓云密布下的朦胧月光,美得尊贵遥远。

“我还以为你最近去公司的次数变少了一点,是因为在陪洛悬,没想到你还是一个人在这儿瞎转悠。”

“我有很多事要处理,过段时间就会恢复正常的频率上下班。”

“倒也不用,我觉得你现在上班的时间才是正常人的作息。”

宁一卿和小马驹同时看向秦拾意。

这人伸了个懒腰,继续说:

“天气这么好,你怎么不让洛悬陪你散步,一个人不闷得慌吗?”

宁一卿眼神沉晦如霭,默然许久,只说了句有新买一批葡萄酒,一起去尝一尝。

“一卿,你以前不是不喝酒的吗?”秦拾意追在后面,疑惑不解地问,“怎么,你现在经常喝了吗?破戒破得什么都不管了?不怕佛祖怪罪你,快跟我说扣1佛祖原谅你。”

她只能看见女人纤细舒展的脊背,如霜雪般晶莹,欲化未化。

站在原地,秦拾意撩了撩暗红色长发,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蓝乐然,“你觉得她爱她吗?”

“谁?你是问宁总爱不爱洛悬小姐?”蓝乐然很上道地回答。

“是的,你怎么看?”

蓝乐然怔愣半晌,心道她虽然是宁一卿的私人秘书,但大部分时候负责的是工作,生活上有好几位管家负责。

她诚实地说:“我不知道,很难界定这种东西。”

“她爱她,但不知道是什么类型的爱,”秦拾意慢悠悠地走在草地上,自问自答,“我从没见过一卿为一个人花这么多钱,花这么多心思。上上下下,再加上那个海洋馆,应该花出去好几千万,快上亿了吧。”

“总裁的确为她破例许多,但这些钱,对总裁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似乎是被秦拾意莫名的忧伤感染,蓝乐然的口气也幽深起来,“所以,无法用来证明爱或不爱,只能说她想为她花一些心思。”

“也是,一卿那艘超级游艇,每年的管理费维护费,就贵得吓人。这些都是洒洒水的小钱。”

和蓝乐然聊了半天,觉得只吃到一口烂瓜,秦拾意百无聊赖地回到饮茶的花厅里,刚好看见洛悬从二楼露天场地回来。

不知道说什么,毕竟洛悬现在是好友硬拖回家的小雀鸟,她只能生硬地打了声招呼。

“洛悬,在这里还习惯吗?”

“应该谈不上习惯或者不习惯,毕竟住在陌生人的屋檐下,得过且过,”洛悬穿着宽松的白色卫衣,银发柔顺如流光,苍白面容锋利稚气,像个即将仗剑走天涯的少女。

秦拾意忽然觉得那匹小马驹确实很配洛悬。

自由、飘摇、闪烁不定。

“诶,我悄悄问问你,你是不是早就不喜欢一卿,毫无感觉……”

秦拾意好不容易及时刹车,只因为她看见宁一卿正戴着银丝边眼镜走来,镜框上的金属细链一晃一晃,疏冷矜贵。

这算什么悄悄啊!

她疯狂地朝洛悬使眼色,示意她先别说话,却还是听见少女一字一句认真地回答说:

“嗯,不喜欢了。”

“开玩笑的吧?”秦拾意拼命找补,很想抽自己一耳光,就不能背着点人八卦嘛。

“我为什么要开玩笑?这又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洛悬奇怪地看向秦拾意。

当然了,宁一卿在那个雨天里,亲口对她说出那样残酷的话,她当然没法不难过,更不可能立刻哈哈一笑,释然地说真巧啊,你和洛唯结婚的话,以后我们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难过是难过,痛苦是痛苦,但她是一个识趣的人,追不上的月亮不追就是了。

月亮高高在那闪耀,她重归地下,活得阴暗,活得命短。

也还是活着。

“呃……”秦拾意顿时语塞,是啊,有什么好开玩笑的,洛悬这个人爱憎分明,的确不太可能藏着掖着。

也就一卿还希望人家对自己余情未了,殊不知人家早就坚定地抛弃过往,迎接新生。

可能让宁一卿早点明白这个事实也好,早明白早接受现实不是。

于是,秦拾意朝宁一卿笑了笑,意思是看吧,我帮你问出答案来了,你就别纠结又纠缠。

宁一卿身形微顿,挽着长发的碧玉簪上,珠翠轻晃,刺得人眼迷惘。

洛悬的话平静又随意,像是谈论路边野花野草地轻易。

不喜欢了。

宁一卿总认为喜欢和爱,是人们过度煽情的产物,为此无声痛哭,或许是内心太过匮乏。

有没有人爱你,你爱谁,其实根本不重要,反正路走到最后,也只能独自前行。何必要负上累赘?

她觉得不需要温暖,是因为本身被温暖保护、包裹着,现在那份温暖要离开了,要去到更温暖的地方。

自己能同意吗?

能适应吗?

能愿意吗?

宁一卿扪心自问,迷茫得一时找不到答案,或许是不敢面对那个阴暗的、充满占有的答案。

疲倦得跟秦拾意说了声再见,洛悬转身推开房门,余光正好看见了宁一卿,不过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径直走进房间,关上房门。

她的房门不会锁,因为时不时就会有医护人员过来给她做各种检查,房间里的医疗器材以极低的电流噪音运行着。

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巧的手机,洛悬很快开机,注意到还有百分之七十的电。

这是池梨留给她的,因为她的手机至今不知所踪。

打开短信界面,洛悬迅速发了条报平安的短信,分别给池梨和夏之晚,然后就疲惫至极地睡去。

这座庄园不仅大,也十分安静,清脆的鸟叫声反倒非常催眠。

洛悬是被手机的振动吵醒的,夏之晚三个字在屏幕上不断闪烁,窗户外面天空刚刚擦黑,显示时间七点半。

“晚晚?”洛悬的声音还带着睡眠后的茫然。

“小梨子把事情都告诉过我了,你现在在哪里?”

洛悬大概说了一下这座庄园的位置。

“我们得把你带走,不能让你留在那儿,对你的身心都不好,”夏之晚在电话里的声音非常焦急,“医生说过你的病同样会影响心理健康。”

洛悬停顿了一会儿,眼睫半阖,她知道夏之晚是好意,但宁一卿不会轻易放她走的,

有时候,人类就是逆反的动物,当什么东西不管不顾跟着她的时候,不屑一顾。

一旦那个东西如梦初醒,决绝地说我要走了,人类就又着急得像是失去什么宝贝一样。

“不用了晚晚,宁一卿玩腻了自然会放我走,她总是要和别人结婚的,现在不过是因为顺风顺水了一辈子,遇上不如意的事,发点无聊的神经而已,她又能发多久。”

“可你的时间呢,在她那儿的每一分每一秒不都是浪费吗?”夏之晚继续严肃地说道,“那天她在医院带走你,发动了二三十个保镖,要不是我在国外出差,她别想那么轻易做到。”

好吧,估计就算她那天在医院里,也阻止不了宁一卿,人家有“正当的理由”,带回家疗养,何况条件还那么好。

所以,她现在缓过气来,必须找回场子,带洛悬脱离苦海。

其实,她还有一点没说,那就是她觉得宁一卿并不是心血来潮发个神经,而是深切地不允许洛悬离开自己,就像鱼儿不能离开水。

之前她还认为洛悬是鱼儿,其实大错特错了。

也就是宁一卿平日里伪装得太好,让人以为她气度尊贵,做不来强迫别人的脏污事情。

想不到一念愚即般若绝,谁都逃不过贪嗔痴。

洛悬沉默下去,夏之晚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但她不仅无力反抗,难道还要把朋友也拖下水吗?

像是明了洛悬的心思一般,夏之晚斟酌地开口:

“悬悬,你放心吧,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有七八分把握带你逃走,你也不想小梨子一直为你担忧地吃不下睡不好吧。”

洛悬阖上眼眸,颇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负累。

“太麻烦你了,其实我在哪里养病不是养……”

“悬悬,一味不想给旁人添麻烦,只会让我这个旁人伤心哦。小时候我生病卧床那半年,你还天天从窗户底下给我送凤梨酥。那时候,你和你妈妈过得也很拮据。”

“其实也没什么,都是小时候的事,过去很久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洛悬含上桌边的薄荷叶,重新躺在床上。

“我说有就有,在我这儿并没有过去,好朋友难道不应该互相帮助吗?”夏之晚故作生气的语气,“先说说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可以,不算很严重,但是你有什么办法……”她眉心紧皱,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欠夏之晚良多,良心不安。

“你身体撑得住就行,放心吧,我自有妙计,何况还有内鬼帮我,事半功倍。”

忽然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洛悬瞬间把手机压到枕头下,闭眼假寐。

充满洁净感的气息缠绕着她,女人的步伐轻巧而优雅,却带着沉重的倦意。

她以为宁一卿会喃喃自语,说些什么,可女人只是犹豫许久,坐在床边借着月光凝着她,最后也只轻轻勾了勾洛悬的手指,才叹息着离开。

女人大概又只待了三分钟,现在应该又回去工作了,说起来,宁一卿从18岁就进入公司,从基层做起,边上学边处理工作。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的假期可能也就十几天,日复一日地演讲、会议、聆听,洛悬不知道宁一卿有没有觉得枯燥乏味过。

确定宁一卿不会再回来,洛悬怔怔地从床上坐起,刚想继续询问夏之晚到底要用什么办法,手机就显示电话已挂断。

唯有一条短信:[悬悬,你乖乖休息,今天晚上放心等着,我们几个人一定帮你逃出来。]

直到深夜里,房间外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外面隐隐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停电。

整个庄园都断电,发电机无法支持如此庞大的供电,更别提那些医疗设备。

这时,洛悬收到夏之晚的短信:[悬悬悬,你赶快装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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