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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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尧臣话音落,刚刚从花圃中起身的青衣男子,脚下一个趔趄,再次跌进了花圃中。而一旁那匍匐跪地的女子,亦是惊诧抬头,随后似是反应过来什么,复又垂下头去。

那青衣男子看着谢尧臣的脸愣了一会儿,随即一个翻身,直接跪地,动作极其连贯,忙惶恐行礼道:“生员李光宗,拜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光宗欲哭无泪,怎么会是传说中的琰郡王?大魏出了名的纨绔,论挥霍潇洒,满大魏谁能及得上他啊?还真是纨绔祖宗。

“生员?还是个秀才?”谢尧臣眼微眯,垂眼看着李光宗,满眼都是嫌弃。

谢尧臣毫不留情的嘲讽道:“有钱什么乐子不能买?就非得欺负弱小?”

李光宗闻言抿唇,低眉想了想,似是想到什么,对谢尧臣道:“王爷教训的是,是我喝了点酒,一念之差办了糊涂事。王爷到河南府多久了?若是王爷不嫌弃,这河南府所有好吃好玩的,我全知道,我带王爷去。”

是王爷又如何,左右是个纨绔,大家一路人,喝两顿酒就冰释前嫌了,说不准还能攀交一位贵戚。

“闭嘴!”谢尧臣斥道:“你当本王跟你这等玩意是一丘之貉?本王是爱玩,喜游历,好美食,集珍宝,但本王从不仗势欺人。这世上能玩的多了去了,不伤及弱小对你来说很难吗?”

李光宗闻言呼吸一滞,不禁垂头。确实是个纨绔,但好像是个很有原则的纨绔,李光宗只好连连应和:“是,王爷所言极是,光宗受教了。”

谢尧臣没好气道:“出来,带路。”河南府知府的儿子是吧,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正好等下拿他开刀。

李光宗听罢,忙从地上爬起来,但等站起来,他才发觉腿有些软,没站稳,腿打了个弯,这才从花圃里绕出来,来到亭子前头,弯腰恭请,一脸讨好,只当这事已经过了,尚不知大祸临头。

谢尧臣白了他一眼,转身出了小亭,辰安和两个护卫缀在身后,成串出来。

李光宗引着谢尧臣往里走,谢尧臣叮嘱道:“等下进去,滚一旁呆着,不许多言半句。”他想先不暴露身份,看看那位李知府会怎么对待他,把柄拿完,再行处置。

李光宗闻言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他听懂了琰郡王的意思,着实为自己父亲捏了把汗。

一行人往里走去,而走在最后的那名护卫,忽觉自己的衣摆被拽住,下意识转头,发现是方才那名女子,恳求道:“大人,可否救民女一救。”

护卫看了眼谢尧臣,见他们已经走远,便暂且留下,对那女子道:“你且说。”

有了李光宗带路,谢尧臣一行人很快就进了后院。宾客们围湖而坐,湖水中央一处平台,其上歌舞不绝。而宾客位置上的人,全是男子,在场的女子,不是歌女舞女,便是侍婢,且显然这宴会已有些时辰,在座宾客,皆已显露醉态,行动举止完全放开,嬉闹不绝。

谢尧臣见此一声嗤笑,眼露嫌弃,这若是差事不曾耽误,又逢休沐日的话,他着实不会说什么,但不仅差事拖延,今日还不是休沐日,这位李知府,着实该敲打。

谢尧臣转头对李光宗道:“带本王去见你爹。”

李光宗应下,带着谢尧臣便去了宴会正中的座位处,随后指了指椅子上一位身材适中的中年男子。

谢尧臣冲他挥手,示意他退去一旁,随后缓步走去了那中年男子身后。

那中年男子的位置正对着湖中央的平台,观赏歌舞的视野极好,他身子斜着,靠坐在椅子上,指尖在扶手上轻点,一副甚是怡然的模样。

谢尧臣冷嗤,随后朗声道:“李知府。”

李孝儒闻言转头,正见身后端详着他的谢尧臣。李孝儒打量他两眼,面露不解,这男子看着眼生,但衣着又甚是金贵,他一时有些拿不准此人的身份,不敢随意驱赶,不解问道:“阁下是?”

谢尧臣抿唇一笑,对他道:“报案人。”

李孝儒闻言“哦”了一声,重新转回身子去,然后对谢尧臣道:“有案子去官府报,等本官回去,自会处置。”

一旁的李光宗闻言,伸手盖住了眼睛,不忍再看。

谢尧臣接着道:“是吗?可在下丢了二百两银子,数量不少。城中巡卫又懈怠,大人若拖到明日,盗银子的人,怕是早已出城,岂非错过最佳办案时辰。”

李孝儒闻言蹙眉,二百两确实不少。他再次转头看向谢尧臣,笑笑安抚道:“外地来的客商?你先去官府里报,这办案有流程,你直接来找本官,这流程也没法走不是?去吧,听我的。”

说罢,李孝儒再次转回身子去,一副不想再多言的模样。

谢尧臣跟着道:“可我手底下的人已经去过官府,官府里的人在睡大觉,只说前头还有案子,须得排着办,我若等着排队,那二百两银子,人家销赃都销完了。”

谢尧臣语气微厉,朗声道:“而且今日不是休沐日吧!李知府在此纵情享乐,却不接案子,是不是过分了?”

李孝儒闻言转头,蹙眉再复打量谢尧臣两眼,语气不善:“你的帖子呢?没帖子你是如何进来的?且见官不跪!本官不追究你闯院失礼之责,你竟还在这里胡搅蛮缠,来人,给我赶出去。”

话音落,立时便有几个小厮围了过来,但谢尧臣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李光宗,赶忙给那些小厮使眼色,叫他们别来!那眼睛都快挤出泪来了。

小厮们见状不解,但看公子这般紧张,一时踟蹰,不知是否该上前。

李孝儒见状更加不解,站起身,从座位上走出来,骂道:“你们愣着做什么?”

李孝儒现在正好面对着谢尧臣和李光宗,却见他的儿子,手贴在腰际,正在疯狂的摇,脸上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李孝儒上下打量他儿子两眼,蹙眉骂道:“不叫赶?怎么,又是你的狐朋狗友?”

谢尧臣转头看向李光宗,李光宗狂摆的手停下,讪讪低头,面如死灰,得,完了。

谢尧臣再复一声冷嗤,剑眉紧蹙,对李光宗沉声道:“李知府好大的官威!不在官府处理政务,跑来这里寻欢作乐,见有急案上报,竟是如此敷衍打发报案人,你这官当的,对得起陛下对你的信任吗?对得起你的俸禄,对得起河南府的黎民百姓吗?”

整个河南府,他李孝儒最大,好些年没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过!一时气急,厉声道:“你这小辈!怎么说话呢?河南府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本官怎么就对不起黎民百姓?你有没有教养?你爹是谁?”

李孝儒这边一吵起来,众人陆续朝这边看来,中间门的歌舞也暂且停下,院中倒是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时有离得近的宾客上前道:“这十年来河南府治理极好,你不能冤了李大人,河南府能有今日,实在是当年李大人的功劳。你那案子,你且听大人,回去等着办便是。”

李孝儒听罢,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谢尧臣一眼,脑袋别去一侧,颇有些对他不识抬举的不满之意。

谢尧臣睨了那人一眼,理都没理,再次看向李孝儒,道:“可我自进城以来,看见的却是官府不达时务,官兵敷衍塞责!李大人当年能将河南府治理好,也是乘了陛下新政的东风,怎么全将功劳揽去了自己身上?”

李孝儒闻言瞪向谢尧臣:“你!”他正欲责骂,可将要开口时,却发觉根本不知如何责骂,毕竟此人说的没错,确实是乘了新政的东风,可这些年在河南府,谁不说是他的功劳?

李孝儒顺了顺气,对谢尧臣道:“陛下制定政策,可落实的,是我们这些官!给到百姓实际利益的,也是我们这些父母官,你凭什么说我将功劳揽去了自己身上?难道不该在我身上吗?”

谢尧臣闻言笑了:“呵……居功自傲。”看来给父皇的折子上,还少了这桩罪名。

李孝儒闻言更气:“你到底是谁?好大的胆子……”

李孝儒被身边的那位宾客拉住,劝道:“大人莫气,莫气,外地人,不懂咱们这里的规矩。”

说着,那宾客又看向谢尧臣,对他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你若想银子回来,就按规矩回城去报案,莫要在这里纠缠,所谓入乡随俗,便是如此。”

谢尧臣听罢,面上神色尽是嘲讽,连连点头:“好好好,规矩,本王今日便要看看,你河南府到底有多大的规矩。”

一听本王这个自称,李孝儒和近前的几位宾客齐齐愣住,随即便见辰安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枚证明身份的金令牌,张开手臂立在众人面前,朗声道:“见到琰郡王,尔等还不行礼?”

琰郡王?李孝儒大惊,连忙提起衣摆,双膝落地跪下,其余人见状,连同湖对岸的宾客,虽不知情况,也跟着全部跪下,齐齐行礼。

一时间门,偌大的院子,人跪了一地,好些人酒都醒了一半,尤其李孝儒,面上神色,当真可如生不如死来形容,怎么会是琰郡王?这下,他终于明白方才儿子摆手的缘故,完了,全完了。

辰安顺手从旁边抽出一张椅子,放在谢尧臣身后,谢尧臣也没叫众人起来,自扶膝在椅子上坐下,冲那李孝儒一挑下巴,道:“本王没教养,怎么,你还要去找本王的爹算账吗?”

李孝儒闻言,身子都有些颤,恨不能掐死刚才那个自己,他居然刚才说琰郡王没教养,岂不是就是在说皇帝没教好?

李孝儒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认罪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是下官冒犯了您。”

谢尧臣懒得和他掰扯这些,直接切入正题,斥道:“本王问你,你们河南府到底是什么规矩?为何挤压政务和案子不办?还有你们巡防的官兵,本王居然看到他们在巡防时去酒楼喝酒。你这个知府也是上梁不正,今日分明不是休沐日,你竟跑来庄园摆宴!你可知居安思危?便是连百姓寻常更个籍契,你们也能拖上半月之久,你还有脸居功自傲,自认河南府如今的安居乐业是你的功劳?本王父皇呢?及不上你?”

李孝儒闻言痛心合目,复又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对谢尧臣道:“下官知错!下官知错!实不该居功自傲,更不该贪功惫懒!我这就回去,我这就回官府!”

说着,李孝儒都不敢起身,便要往外爬。

“站住。”谢尧臣淡淡道。

李孝儒忙跪着掉转身子,面朝谢尧臣。谢尧臣扫了一眼在座所有人,朗声道:“本王不知在座是否还有官,但无论是官是商!有个道理,你们须得明白。大秦一统天下,又二世而亡,足可见千秋大业,草创难,守成亦难!尔等如今自诩辖地安定,骄傲自满,贪.欲享乐,敷衍塞责,若遇灾祸,岂能应之?”

众人忙齐声道:“王爷所言甚是。”

谢尧臣再次看向李孝儒,对他道:“本王不甚遗失银两,尚且遭此待遇,遑论旁人?既见此地风气不佳,有心一纠,从今日起,本王日日会去你知府衙门,看你整顿,直到你河南府上下风气尽改。”

李孝儒忙点头道:“是!下官领命!定不负王爷厚望!”

“好……”谢尧臣冲他一笑,随后抬手指向李光宗:“那便从他开始。”

李光宗闻言一怔,本跪着的人,嗖一下抬起头来。

直到此时,李孝儒方才意识到,儿子方才便认得琰郡王,一定是因为什么事见过,眼下琰郡王直指他,想来是犯了错。

但这都到了什么时候,琰郡王随时都会上报皇帝,他岂敢再造次?只好狠下心,表立场道:“犬子所犯何事?王爷大可直言,下官绝不姑息!”

谢尧臣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求奸罪。”

李孝儒身子一怔,转头怒视李光宗,早知这小子好.色,常留恋烟花之地,竟不知干起了强迫人的勾当。但琰郡王说求奸罪,而不是强.奸罪,想来是事未成,那便尚能留他一命。

大魏开国高宗,一向对此类罪行重罚,听闻高宗一朝,有少女撞见一男子在外小解,那男子看见后不仅不躲,反而戏谑大笑,朝那少女展示私.处,却不知少女回去后便悬梁自尽,那男子亦被高宗判绞监候(注1),刑法甚重。此后更是详定求奸罪与强.奸罪,处罚甚严,只可惜大多数女子,怕旁人知晓,很少报案。

一旁的李光宗,听闻此处,身子已是震颤不止。

谢尧臣接着道:“本王方才进来时,亲眼见此李光宗求奸不成反施暴力,本王便是人证!大魏律法严明,诸职官求奸未成者,笞五十七,解见任,杂职叙(注2)。”

谢尧臣站起身,缓步走至李孝儒面前,笑道:“李知府,回官府,按此处置吧。”

说着,谢尧臣还不忘笑着补上一句:“本王陪你!”

李孝儒心中叫苦不迭,但面上还得表现出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起身行礼,叫人押了自己儿子,又眼神示意解散园中宴会,侧身礼让,引着谢尧臣往外走去。

谢尧臣才要往外走,方才被那名女子留下的护卫,上前行礼道:“王爷,适才那名女子对臣说,李家在此势大,即便日后李光宗不找她麻烦,可但凡他说一句话,她就会被孤立,无法存活。且她不想再过这种日子,她方才见王爷肯出手帮她,便知王爷是个好人,便斗胆,想恳求王爷,给她一条出路,买了她的身契,叫她做个粗使婢女也好,好过卖艺卖笑的营生。”

这护卫之所有会留下听那女子说这番话,又将这番话传回来,着实是谢尧臣通过这类途径,收了不少人,那护卫知晓他们王爷的习惯。

谢尧臣想了想,对那护卫道:“成,人先带着,去详细查一下背景来历,若干净的话,便给她讲明白王府规矩,然后送去花字辈里教着吧。”

果然不出他所料,王爷会帮,护卫唇边出现笑意,行礼应下。王府的人,大多都是这么来的,他们王爷心善,人极好,每个遇上他的人,都会得到全然无法想象的人生变化,大家对王爷,都是打心眼里感激,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王府里所有人都这般认为,但只有谢尧臣和辰安心间门清楚,他留下的所有人,无一不是培养成了死士,但他们都不知晓,对谢尧臣唯有感激。他要的,就是他们这份,肯为他献出生命的感激!

出门后,谢尧臣嫌坐马车慢,直接命李孝儒等人上马,一同骑马回去。可那李孝儒,安逸享乐数年,身子骨早已绵软,骑在马背上根本稳不住身子,这一路委实受了大罪。

回去的路上,谢尧臣心间门琢磨着,接下来的日子,李孝儒这边肯定是得盯着的,但是宋寻月那边,他也不能耽误,本来就是出来玩,怎么能把他的王妃晾在一边?

他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盯着李孝儒等人整顿官风,处理挤压的政务,又要痛痛快快的带着他的王妃游览河南府。

谢尧臣越想越头疼,恨不能将自己劈成两半,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两不耽误呢?

谢尧臣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在琢磨这个问题,想了许久,直到快进城时,他终于眸色一亮,想到了一个极其合适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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