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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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句话,她走回卧室,上床盖好被褥,像赌气的孩子那样,把被褥拉的很高,高到盖住了脸,似乎这样会好受很多。

没有过多长时间,宁缺走进了卧室,掀开被褥,把她扶起来。

她说道:“我说了,我不想吃面。”

宁缺说道:“把脚烫一下再睡。”

桑桑这才看见,床前一盆冒着热雾的清水。

宁缺蹲下,替她把鞋脱掉,试了试水温,发现刚好,把她那双如白莲花的脚放下水中,仔细擦洗,便是脚趾缝里都没有漏过。

一夜无话。

清晨醒来,桑桑没有起床,而是继续躺在被窝里看着屋顶,干净的房梁结出了一道蛛网,蜘蛛在网的边缘静静等待,待有昆虫撞网,它便殷勤地爬过去,以最热情的姿式,把食物杀死然后贪婪地汲取其间美味的汁液。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需要决定。”她侧身,看着宁缺的脸,说道:“如果你不让我离开,我就把所有人都杀死。”

宁缺揉了揉眼睛,说道:“没米了,买菜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买一袋。

用米缸里剩下的米煮了锅粥,两个人喝完后,便去了菜场,先去了米店,就在宁缺准备付钱的时候,忽然发现米袋里多了个人头。

米店老板的人头。

鲜血从袋子里渗出来,至于袋子里的米,更是早已被染成了殷红色,看上去就像齐国特产的血稻,泛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伙计和买米的妇人们,看到这幕画面,惊的连连尖叫,白铺外冲去,然而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跨出门槛,便变成了死人。

昊天要让一个人死有无数种方法,她可以让人死的悄然无声,神情喜乐,仿佛还在酣睡,并且正在最甜美的梦境中。

但很明显桑桑没有选择这种方法,为了让宁缺的感觉更直接,更展现自己的决心,她用的方法很血腥,米铺里到处都是断肢残臂。

宁缺脸色苍白,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走出米铺,根本不敢再去买菜,低着头在菜摊间快步走过,无论那些已经相熟的菜贩如何喊他,他也不理,甚至忘了手里还提着染血的米袋。

桑桑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虽然他什么都没有做,但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他所经过的菜摊全部变成了血泽,那些菜贩凄惨的死去。

“够了!”

宁缺在菜场门口停下,前方的街道上满是人群,他不敢向前再走一步,他只能转身,望向桑桑愤怒地喊道。

菜场里到处都是血,已经淹过了他的鞋底。

桑桑在血海里走来,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看着这幕画面,宁缺的身体颤抖起来。

然后,他渐渐平静,苍白的脸颊上写满了疲惫。

他看着桑桑说道:“这对我没用。”

桑桑说道:“我想试试,而且,如果死的是唐人呢?”

宁缺没有说话,开始紧张。

因为她已动念。

动念便是嗔。

嗔是愤怒。

而愤怒,来自不同。

第一百二十章

愤怒来自不同,立场不同,姓名不同,生命本质的不同,豆花咸或者甜,粽子荤或者素,以及生或者死。

“因为选择不同,便要起念杀人?你知道我很冷血,你杀唐人,会让我愤怒和心痛,但并不会让我改变主意。”

宁缺看着已成血海的菜场,看着菜摊周遭的断肢残臂,说道:“你是人类选择的,没有人类你不会出现,你不能这样对待他们。”

桑桑皱眉说道:“我醒来确实是人类的选择,难道就因为这样,我就要被人类决定生死?难道父母就能决定子女的生死?”

宁缺说道:“没有人想你死。

她平静而坚定说道:“当年我在人间出生,便被那个主妇令管家偷偷送出府,要把我淹死在粪坑里,也正是那天,在柴房里,另一个管家拿着柴刀向你逼去,我的生死险些被人决定,你的生死也险些被人决定,最终你夺过了那把柴刀,而我活下来后,也不想再被别人决定自己的生死。”

宁缺沉默片刻,说道:“是的,生死只能由自己决定。”

桑桑说道:“我活着,便不想死去。”

宁缺心里的愤怒渐渐变成惘然,他不知道该怎样劝说她平静下来,她微微颤抖的双手能够杀人,她动念也能杀人。

他走过血海,来到她身前,伸手握住她的手,把她轻轻拉进自己怀里然后紧紧抱住,在她耳畔难过说道:“我也不想你死。”

桑桑的身体有些每,然后渐渐变得柔软,有些笨拙地靠在他的肩头,因为体量差不多高的缘故,看着有些不协调。

“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想你死。”

二人站在血海与残破的尸身间紧紧相拥,神情平静甚至有些神圣,无数极淡的光点像星辉般从他们身上飞舞而出,向四面飘去。

光点落下,菜场地面上有些粘稠的血污渐渐变淡,直至淡至不可见,血水里的尸身也消失不见,仿佛得到了神圣的净化。

菜场里再也闻不到刺鼻的血腥味,只能闻到鸡屎味,河鱼的土腥味,洋葱令人感动的味道,以及青菜特有的气息。

那些青菜上还有露水,晶莹剔透,衬得菜色青翠诱人至极,摊上新出土的嫩笋被排的很整齐,还带着泥土

不觉脏反而极美。

菜场里响起呦喝声,讨价还价声,母亲打孩子,小狗争骨头,野猫受惊吓,啪啪

汪汪,喵喵,热闹的一塌糊涂。

“就这水葱,要您两文钱不贵吧?”

宁缺睁开眼睛,看着卖菜的大婶正把一把水灵灵的嫩葱伸在自己面前,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似觉得你不买能好意思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轻拍怀里的桑桑让她醒来

然后牵着她的手,向菜场外走去,手里没有提米菜,却不担心回到小院里没有吃的。

只要有情饮水也饱。

桑桑没有离开,她和宁缺继续在朝阳城里过着寻常的日子,躲着外间的风雨,在小院与菜场之间行走

在溪畔散步。

宁缺负责做饭,桑桑负责吃饭偶尔心情好,她会亲自下厨,给宁缺做碗煎蛋面,那碗清汤煎蛋面里,还是只有四颗花椒,三十粒葱花。

过日子这种事情,如果要避免乏味和厌倦,就要想着法子寻找新鲜的趣味,看没有见过的风景,或不时重温旧时。

宁缺很聪明,依靠记忆里的味道,自学酸辣面片汤成功,根据桑桑的表情反馈,味道至少有临四十七巷那家七成的水准。

他在院子里那棵树下埋了两罐黄酒,在灶房里做了坛泡菜,里面塞满了浆豆嫩姜和青红两色的朝天橄,启盖时谁都会流口水。桑桑对他做的泡菜很满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最喜欢吃最简单的醋泡青菜头。

他冉经常出院散步,看湖上的落日,听寺里的钟声,把朝阳城逛了个遍,仿佛就像这座慵懒的城市般,也变得懒散起来。

春雨如烟时,他们踏遍了传说中的七十二座寺庙,秋高气爽时,他们去了月轮国别的一些大城市,寒雪纷飞件,他们去了北方,在雪拥蓝关的肃杀风景里,看了整整一夜,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始终牵着手。

可能是因为走的时间有些长,桑桑有些累,回到小院里便去睡觉,从那天开始,她便变得有些嗜睡,而且睡眠时间越来越长。

她睡觉的时候,宁缺就躺在她的身边看书,一听手拿着书卷,一只手伸进被窝里握住她的手,有时候翻页后忘了把手再伸回去,熟睡中的桑桑会下意识里伸出手来,把他的手拉回被窝里,紧紧抱在胸前不肯放开。

某个秋天某日,朝阳城里都在说白塔寺高僧放生的消息,宁缺听说数桶泥鳅和各种鱼被投入湖里后,会出现很搞笑的血腥画面,觉得很有意思,准备带桑桑去看,她有些疲倦不想出院,于是便自己去了。

放生确实很热闹,那些泥鳅黄鳝和各种鱼类的自相残杀,也确实很血腥,那些高僧做出来的事情确实很搞笑,宁缺看完后正准备回家,忽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看着湖面和湖对岸的白塔,总觉得这里少了些什么。

黑压压的信徒与游客渐渐散去,暮色渐浓,白塔寺渐趋安静,他站在岸边看着湖塔沉默不语,那种感觉始终挥之不散。

便在这时,寺里响起晚课的钟声。

这道钟声,同时在他的心里响起。

佛钟可以清心,可以助信徒禅定,宁缺的识海深处有莲生的意识碎片,自然感应更为清晰,下意识里向禅寺深处走去。

循着钟声,他来到白塔寺正殿前,只见槛内有数百名僧人正在虔诚颂经,随着经声,殿内的那尊佛祖像显得愈发慈悲。

佛祖在静静看着他。

经声入耳,便是佛音,美妙至极。

宁缺站在槛伴,渐渐痴迷其中。

小院内,桑桑醒来。

枝头那只黑鸦,怪叫一声,振翅而飞。

她的目光随着黑鸦,落到了天空上。

她觉得天空有些眼熟,很是好看。

她看了很长时间,神情渐痴。

痴,起于情。

情爱里无智者。

情不知所以。

痴,便是愚。

第一百二十一章

燎原

殿里走出一名僧人,那僧人年岁不大,面色黝黑,有些微胖,两眼间的距离有些远,看着有些憨傻,或者说稚拙,眼眸子却极清亮。

僧人手里拿着个白白胖胖、冒着热气的馒头,一路啃着,脸上满是开心喜悦的神情,没有看清楚路,一头便撞到了宁缺的身上。

“哎哟英哟。”

僧人揉着头顶,手指在香疤上拂过,左手依然紧紧攥着馒头,手指都陷进了白软的馒头里,眼里满是泪花,看来真的很痛。

相撞是因为他没有看见路,不关宁缺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宁缺看着僧人憨痴的神态,自然生出怜惜,温言道歉。

僧人看着宁缺的脸,忽然怔住,忘了疼痛,忽然变得高兴起来,把馒头伸到他的眼前,眉开眼笑说道:“我请你吃。”

宁缺觉得好生突然,问道:“为何要请我吃?”

僧人说道:“因为你和我很像,师父说我是好人,那你也是好人。”

宁缺看着他憨傻的模样,心想自己哪里和你像了?问道:“你是谁?”

僧人憨憨说道:“我叫青板子。”

宁缺看他的神情和说话语调,便知道此人心智大概有些发育不全,随意问道:“青板子从哪里来?”

青板僧不肯回答,把馒头举的更高了些,快要触到他的嘴。

宁缺明白了,从他手里接过馒头咬了…

青板僧开心地拍了拍手掌,牵着他的手向寺墙某处走去,指着某道侧门外满是青苔的石阶说道:“我从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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