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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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院门口,尺剑招呼姜程、程晔搬箱子。洪南枫朝着外孙女婿怀里的小姑娘拍拍手:“久久,曾外祖抱。”

虽几天没见,但黎久久可没将她在家中的倚仗给忘了,扑棱着小胳膊就倾了过去。洪南枫抱住她,便与老妻转身回院子。凡清跟他师姐、姐夫行了礼,跟上外祖、外祖母:“大侄女,我的鸡蛋羹好了,你和我一块吃好不好?”

这是个伶俐的。洪老太乐了,伸手牵住他。

长板车上,六只箱子两只饱鼓鼓的麻袋。姜程、程晔和尺剑来回两趟才把东西都搬到堂屋。陆耀祖和程余粱牵着马,拖马车往后门去。陆爻将长板车赶到后头那院子去卸。

尺剑跑东厢南屋脱了身上的裘衣,灌了两杯水,就喊亲家大舅老爷:“堂屋那些都是我们从绝煞楼搜刮来的,主上说了,建村就先紧着这用。您看看是不是做个册子,记一下。”

洪稼维没想是这茬事,回头看向三弟、小弟。他们擅管账,家里的书斋和田地都是两人在管。

“行。”洪稼隆没推诿,虽父亲尚未明言洪家要迁居,但就近些天二老的表露,他们决意已显然。既如此,那洪家就不要再矜持了,担该担的事,为将来竭尽所能。

洪稼润也动了:“我与风大夫一同清点。”

换了身轻便衣裳走出东厢的风笑,闻言笑了:“您点就好,容我歇歇会儿。”相处月余了,他对洪家人已十分了解。他们手干净得很,不应沾的绝不碰,行事上讲究但不迂。老少都有读书人的清高,又异常清醒。

凡清拿着块布,到厨房端了他的鸡蛋羹。李阿婆帮他掀门帘。黎久久不知是不是闻着芝麻油的香了,前一瞬还在跟她曾外婆啊啊哦哦,后一瞬眼就盯上了她小师叔手里的碗,小身子像被定住一样微微不动。

洪华启用指轻轻推了小姑娘一下,小姑娘立马往起拗,眼还不离碗。

“这几天在外颠簸,孩子受大罪了。”叶明丽心疼,要不是久久尚小还离不得娘,他们肯定不让珊思两口子大冷的天带着她跑风舵城。

“啊…”黎久久兴奋欢喜…急切,口水湿了小下巴。

洪南枫让出点位置,接了一把,将鸡蛋羹放到榻几上。凡清上了炕榻,分了一只小勺给外婆,看大侄女等不及了,先舀一勺吹吹,给她填填肚子。

洗了手脸的辛珊思,进门就见她闺女像饿了八辈子一样张大粉嫩嫩的小嘴等鸡蛋羹,不由发笑:“黎久久,你收着点。咱们去风舵城来回都是住的驿站,可没克扣你。”

不听不听,黎久久什么也听不见,她眼里只有黄澄澄的鸡蛋羹。

洪稼隆拿了本自装订的新账本来,尺剑将几只箱子打开。箱中整整齐齐码着锭子,金占四银占二。

谁说黄白物是粪土的?洪华启吞咽,反正从小到大他见着粪土没吞过口水。

“一锭十两。”洪稼润先点金子。洪稼隆捧着账本在旁,做记录。

清点完箱子,尺剑弯身两手抓住一只麻布袋的两只底角,把袋中东西全数倒出。碎金碎银、票据、木盒、石头块…什么都有。洪华勤与姜程、程晔帮着归类。

“大额的金银票只有三张…”风笑看着亲家二舅老爷手里的零散票纸:“戚赟在将主上上挂牌时,肯定已经清过绝煞楼的账目。”

除了几块不太好估价的玉石,零零碎碎加起来,折成银一共是四万六千三百六十九两。洪稼隆又回头对了一遍,确定无误才将账本递向黎上。

“给外祖过目就好。”黎上低头看着脚尖前的八块玉石,外婆一块李阿婆一块四个舅母一人一块满绣一块薛冰寕一块,正好。至于珊思,他的全是珊思的。

辛珊思有点饿了:“这些东西放哪?”

“箱子摞到书架边上…”黎上道:“玉石分了,别的放大舅、二舅那里。”

“行。”辛珊思让尺剑动手搬箱子,她捡玉石,塞一块给大舅母塞一块给二舅母…最后一块予冰寜。

“我就不用了,给久久留着。”薛冰寕拿抹布擦桌子,准备摆晚饭。

“她不需要。”辛珊思回头看了一眼小东西:“她现在只要吃。”

梁凝盈拿着巴掌大的玉石,笑得无奈:“我们又没闺女,你把这东西给我们做什么?”

“打首饰啊。”辛珊思不懂了:“没闺女,自己个还不能打扮了?”让她们赶紧把东西都收起来,“我肚子都瘪了,咱们吃晚饭。”

一碗鸡蛋羹,黎久久用了大半,许是小肚子饱了,晚饭桌上她一手一只大馒头,安安稳稳。没人提绝煞楼,话全在武林村上。洪南枫就着气氛,端着茶盏站起身。

“爹…”儿子儿媳惶恐:“您这是做什么?”另一桌,洪家小辈亦不敢再坐着。

“我这一辈子,虽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但总的来说过得还算顺遂。”洪南枫看过已生白发的大儿,望向二儿、三儿、小儿:“活到今天,我唯有两遗憾,一是淑绢,二则便是科举。学无可用之地,乃我等悲哀,可世道如此,谁又能奈何?我也不怕你们笑话,自珊思提出建村,我肚里这颗心就不安分了。我不甘心一辈子平平庸庸碌碌无为,我也想有所作为。”放低杯盏,敬儿孙,“咱们年后迁居。”

“何止爹您不甘心,”洪稼维双手端茶杯,躬身向前与父碰杯:“儿子亦一般。”

看他们干杯,辛珊思举起黎久久的一只小胳膊,气势汹汹地道:“好,明年我们共筑武林村。”

洪老太含泪,她懂老头子:“饭吃好好的,您来这出…都坐下都坐下。”

缓和了几息,洪华启举手:“姐、姐夫,盛冉山那的草已经除尽了,哪天我们再去一趟,把那片的地貌全画下来。”

“是要再去一趟。”黎上点头。

程余粱道:“两百劳力,只两个明天开春有别的事要忙,旁的都打过招呼,说会继续干。”

“成。”辛珊思看向外祖:“我那个斜口缸,您跟陆老爷子养得挺好。”

听着话,洪华勤眼睫一颤,他这有个主意:“咱们能不能将盛冉山那的地貌缩在一个…”手画着大圆,“像斜口缸那样的器具里,然后在这个器具里先大体地规划一下武林村。”

牛!这正是辛珊思在想的。

钱英眼都亮了:“华勤这主意好。”她怎么没想到?

“那咱们明天就去找个大缸。”陆耀祖兴致勃勃。

黎上道:“无需找大缸,我们可以在家里圈块地出来。”

“圈地便宜。”洪华启赞同。

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一顿饭吃到快戌正才散。珊思一家平安回来,大家心里没了担忧,洗漱后不久各屋的灯就都熄了。

辛珊思枕着黎大夫的臂膀背靠着他的怀,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睛:“绝煞楼倒了的信,应该传到蒙都了。你说清遥会跟着清晨回来吗?”

“不知道。”黎上埋首进珊思的发里:“但我希望他们能来找我。”

“我也希望。”辛珊思撑开眼,手摸向旁边的小被窝筒。黎久久一只小拳头举在脸旁,睡得呼哧呼哧。

逸林石耀山,三面环水,一面对着荆棘岭。被关在这方的犯人,都是人间厉鬼,个个罪大恶极。深夜幽静,错落的大锅里燃着火,当值的守卫时不时地往火里丢根柴。巡逻队,十年如一日地警惕,虽清楚山中不会有事发生,但仍不敢轻心。

辛珊思一脚跺塌绝煞楼门梁的事,已经传至逸林。留着短须的戚宁恕,只着一袭长袍,右手握着张纸背在后,站在小山峰上望着森森海面。风习习,寒凉冲着头壳。两缕散落的碎发,在他开阔的额上颤动着。一双眼眸,温和得不像一个习武之人。搭上打扮,让他瞧着比差不多岁数的洪稼维更似一个儒士。

二十年了,不知不觉都过去二十年了。

戚宁恕幽叹一声,那人也死了二十年了。她的儿子…比他的强,虽然他不愿承认。

温和的眼微眯,他唇轻抿。淑喜儿,你可知在黎家没了的那一天,我就后悔了。只覆水难收,我已别无选择。过去二十年里,我忙着的同时也在用力地遗忘,遗忘掉你遗忘掉你与黎冉升琴瑟和谐的一幕幕。

戚宁恕抬起右手,指拨开折着的纸张。纸上画着一男子,眉眼温温唇角隐隐带笑,正是他。曾家那个曾卓昌,确有点能耐,可惜已经死了。

凝目观着自己的像,他说不清此刻的心情。绝煞楼没了,黎家灭门的真相也大白于天下。一切恍若在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以为已经被遗忘掉的那些点点滴滴,全部历历在目,无比清晰、生动。

只现实又在告诉他,这不是一场梦。他如今…除了石耀山,一无所有。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戚宁恕指动将画像一点一点地纳入掌心,运力一握,张开手。风带走粉末,飞往远方。

“大人…”东明生提着盏灯慢慢走近:“您怎么来了这?”

“老师。”戚宁恕回身拱手:“学生睡不着,让您担心了。”

东明生快步上前,扶起他:“大人总是这么多礼。”

直起身,戚宁恕接过灯:“您不止是我的老师,还是雪娘的父亲,我的岳丈。我以为待您如父并无错。”

听他提起雪娘,东明生不由叹了声:“照黎上的手段,雪娘母子三人应是凶多吉少。”

眼中沉痛,戚宁恕转过身面向大海:“我该早点接他们过来的。”

一阵沉默,东明生缓了心绪愁眉却难展:“现在老夫只望你父亲莫多留恋,能顺利撤离蒙都地界,平安抵达逸林。”

怕是难,他有细研过黎上的几次出手。黎上既然敢带着妻女亲赴风舵城,那就是一切尽在掌握中。戚宁恕很肯定,黎上不会放过他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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