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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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确定那暗里的人与东明生是一起的,那…”秦向宁看向儿子:“你什么时候下山?”

顾铭亦没犹豫:“随时。”

“下了山,若有女子挑衅你,你暂也别下狠手。”秦向宁目光又回到了话本上:“他们有心算计,我们不妨顺着点,如此也能麻痹那下棋人。”

就是说,他还得演一演。突然间,顾铭亦不是很想出门了。

顾尘笑起,对儿子说:“也让一界楼盯着点,看那女婢有无同伙?等我这杀了东明生,你就可以不用再忍了。”

“儿子新悟出套小剑阵,准备找两个师兄练练。”顾铭亦面无表情地抬手拱礼:“儿子先下去了。”

秦向宁轻柔地翻过一页:“你不下山往圈套里钻一钻,对方难自满。不自满,就不会掉以轻心。他们不轻心,东明生那不松弛。”

“儿子明天就下山。”顾铭亦怕了他娘。

秦向宁赏他个眼神:“乖。”

崇州城这头,辛珊思陪着闺女午歇了半个多时辰,刚起就听咯咯声,原是卖鸡的小老太领着两儿子送鸡送鹅来了。黎久久头伸多长地往院门口看。黎上笑着上前抱过她:“爹带你去认认大鹅。”

辛珊思到井台边洗把脸。

小老太挺讲究,带了八个鹅蛋作礼,也不说鸡和鹅是不是在家称过,反正到这是挨只地上秤。

风笑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尺半,他也不去看秤,让尺剑将称好的六只大鹅拎去猪圈关着。二十只鸡,只只精神,都在四斤左右。称完算账,总共是一千四百八十六文。

小老太咬咬牙:“您给一千四百五十文就成。”

“那不行。”风笑拿了二两银子出来:“您家里一直有鸡蛋卖吗?”

“有。”小老太道:“今早上你们来得迟,我两篮子鸡蛋全叫城里大户家的采买给买走了。”

“行。”风笑把银子给小老太:“您也别找钱了,剩下的就放您那。您隔个七八天给我们送个一百只鸡蛋。我这记个账,您家里也记个账。银钱吃完了,我再给您拿。”

站在小老太身后的两汉子笑得见眉不见眼。小老太拿着银子,犹豫了下还是提了句:“我给你们抓的大多是下蛋鸡。只要把它们喂饱,你们一天也能掏十一二个鸡蛋。”

风笑笑言:“您有心了。只我们屋里头人多,吃用也多。”手指回来拎鸡的尺剑,“大小伙子哈哈…”

送走了人,黎上想抱黎久久进屋。那黎久久哪里肯,唔囔唔囔地表达着不满,看她爹跨进屋,哇一声眼泪珠子下来了。

“你抱她去后院,她肯定是想看鸡和大鹅。”辛珊思把上午买的下水拿出来。

陆爻跑屋里揪了点棉花团一团塞进鼻孔,囔声囔气地说:“我来翻猪肠猪肚。”

“这活儿适合你。”薛冰寕拿着笤帚去把院门口的几摊鸡屎扫了,倒到后院菜园地。

陆耀祖打算到屯子里转转,找几个小娃割青草。别看现在天还不凉,那是没下雨。一下雨,天肯定冷。他得把几头牲口的草料备足。

猪肠猪肚被陆爻接过去了,辛珊思将两只猪脚一条猪尾巴丢井台边,回厨房烧水。风笑将几间屋子走了遍,缺什么列个单子,到厨房门口问:“要打书架吗?”

“要,还要打好的。”辛珊思道:“等茶庄建起来,咱们把书架带过去。”

“成。”

辛珊思将猪尾巴、猪脚放火上过一下,把皮上的毛烧尽,再刮一刮,用水洗净,下锅焯水。

后院,黎上站在猪圈边,听着怀里的小肉团子啊噢啊哈地跟大白鹅说话。六只大白鹅今日受惊不小,挤在角落里鹅鹅地叫唤。鸡舍就在几步外,黎久久头一转就能看到,欢喜得小嘴都合不拢。在后院转悠了近半个时辰,她才心满意足地任她爹回前院。

抱着小东西往厨房,黎上站门槛上:“虽然荀三林家夏初卖完猪后就没再抓猪崽子养,但猪圈边的味道还是有点不好闻。”

坐灶膛后的辛珊思笑着拍拍手:“抱给我。”

下门槛,黎上走近灶膛弯下身。黎久久立马扑向她娘。辛珊思接住,凑鼻嗅了嗅,故作嫌弃:“哎呀,怎么臭臭的?”

“我来烧火。”黎上把珊思拉起,坐到小板凳上:“等黎久久大点的,咱们买些小鸡小鹅给她养。”

“可以。”辛珊思拉了条长板凳过来坐:“再买头牛让她放。”

“五岁就教她做饭。”

黎久久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坐在她娘亲的大腿上对着她爹笑,还翘翘小脚丫子,别提多惬意了。

辛珊思低头看了眼她闺女,问黎大夫:“我们这算不算是阳谋?”

“算,”黎上一本正经,见姑娘还笑,不禁伸手过去捏她的小鼻子。

逗完闺女,辛珊思说起书肆:“你准备什么时候往外放风?”

“不急。”黎上用烧火棍拨了拨灶膛里的火,又添了一根柴:“蒙曜给乌莹办完丧事大概在九月中,我们就九月中往外放风,这样不会影响到你跟他的生意。”

“好。”

天还亮堂,他们就吃了晚饭。晚饭后各人梳洗,上床歇息。兴奋了一天的黎久久,今个是真的累了,睡在铺最里打着小呼噜。边上,她爹娘已经滚到了一起。

虽热烈,但黎上终还是没做到最后一步。

“咱们什么时候去买红烛?”辛珊思一头汗,趴在黎上身上,揪着他颊上的肉。

脖颈火红,黎上平复着自己:“你给外祖的信里不是说了,我们要成亲。”

辛珊思松开他的颊,翻身躺到旁,枕着他的胳膊:“那明天我再给昌河镇去封信,将咱们家在哪告诉他们。”

“好。”

月高挂枝头,人休憩之时。但东太山垚军城姚家几个当家人今晚却难入眠,坐在书房里,久久无声又迟迟不散。

主位上,留着络腮胡子的姚述黔,眼望着书案上那本鬼珠话本,面上虽没了怒气,但眉眼仍紧敛。这本话本是采买老奇叔上午带回来的,转交的人说是受黎大夫相托将之送到姚家。

黎大夫,黎上,与姚家没有过什么往来。他突送本话本来,叫姚家猜不透了。只读了话本之后,姚家人便明白了黎大夫为何要将这本话本送来了垚军城。

原这话本是依据他姚家与西陵方家之间的恩怨编写而成的。里面的情节,带着明显的偏见,对他姚家是各种贬损。姚家那位早逝的祖姑奶奶对方毅然是有情,但并不是非他不嫁。

祖姑奶奶拖到二十未嫁也不是因为方毅然,而是为尽孝床前。她与方毅然的亲事,亦非姚家主动,是方家要结亲,且提亲时方家说的清清楚楚方毅然心悦的那个女子已许人家了。

什么姚家为嫁女拿传家宝月河图做嫁妆?胡编乱造。

月河图本就是祖姑奶奶母亲的嫁妆。老太奶奶生育一子一女,儿子六岁夭折,她的嫁妆自然全归女儿所有。

把卑鄙下流的方家写得有情有义,姚述黔火又往鼻子眼冲,都被气笑了。方阔竟还敢在外端高僧的派头?说他厚颜无耻都是轻。

嘭…老三姚述恒捶了下桌几:“别干坐着,说说这事。”

“大哥…”老二姚述青抚弄着山羊须:“你说方阔这话本是在戚宁恕来垚军城借奇兵阵之前写的还是之后写的?”

“之前。”姚述黔笃定:“知道戚宁恕来垚军城借奇兵阵的人少之又少。别说方阔不可能知晓,就是知晓了他也不敢将这事写进话本里。另…”背离太师椅背,拿起案上的话本,“二十年前,坦州黎家遭灭门后,阎丰里有飞鹰传信予我,问姚家奇兵阵是不是外借了?当时我很惊愕,不晓他哪得来的信,但还是回了实话。”

“你没问阎丰里哪得的信吗?”老小姚思静问。

姚述黔深吸一叹:“问了,但没得回信。我才要去找他,他的死讯就传到了东太山。”

姚述恒冷哼:“这么说,方子和向戚宁恕透露姚家有奇兵阵,是仿照方阔所写的话本?”

“是仿照的话本如何,不是又如何?奇兵阵已经借出,且随着戚宁恕的战死而下落不明。”姚思静道:“方子和那老贼恨毒了姚家,若有机会,他一定会让姚家万劫不复。我们现在该想的该做的,是找回奇兵阵并将方家铲除。”

一提起找奇兵阵,姚述恒就长吁短叹:“咱们费了二十年心血,好容易有几个暗子渗透进了玉灵公主府,不想…”抬手挠了挠额上痒,“姚家连给他们收尸都不能。”

“秦清遥如今都可以自由出入蒙玉灵的公主府了。”姚述青嗤笑,他姚家精心培养出的忠士竟成了个小倌儿的垫脚石。他们甚至不知道那小倌儿使的什么计让几个暗子全部暴·露。

姚述黔想到瘫躺在床却不敢闭眼的老父,眼眶泛红闪过狠厉,慢慢地将话本放回案上:“七月中,方阔的侏儒弟弟魏舫领百鬼,勾结木偶在大望县迎阎王,结果被阎晴一行全诛。接着,黎上在红缨镇直指方家养木偶。”

“大哥的意思是…”姚述恒望了一眼案上的话本:“黎上送这本话本来是想与我们联手?”

姚思静拧起一双英气的剑眉:“我曾经听爹和娘提过,二十年前坦州黎家会遭灭门,根源在银子。当时我年纪小,想的浅,就以为这‘银子’是指那送到绝煞楼买命的银子。”

“那点银子,于豪富黎家不过是九牛一毛。”姚述青端茶,正要喝又蓦然一顿:“大哥,百鬼在杀了阎丰里后就一直沉静着,为何隔了二十年又再次出动?”

“阎晴是不是辛珊思我不能肯定,但她绝不是阎丰里的闺女。”姚述黔与阎丰里相熟,这事他还是清楚的。

姚述青放下茶杯:“我有个猜测,”沉凝几息,道,“阎丰里死前在查的那桩事会不会就是黎家灭门?他给大哥来信问奇兵阵的事…”起身走向主位,点点案上的话本,“会不会跟话本有关?黎家灭门会不会也是方阔一本话本里的情节?魏舫杀阎丰里,是不想阎丰里查黎家灭门案。二十年后,他杀黎上一家是不是因为黎上在查黎家灭门案?”

“还有一点,”姚述恒正色:“在阎晴未杀魏舫前,没有人会想到领百鬼迎判官阎丰里的人是魏舫。瓷西娘子遭婆家虐待,他都没能耐给她做主。瓷西死了后,他突然间长了本事,竟能纠集百鬼杀了阎丰里。”

姚思静轻吐:“银子。”

姚述黔后倚,靠在椅背上沉思片刻,问:“跟黎上联手吗?”

堂中三个异口同声:“当然。”

姚述黔言:“老奇叔说,这话本是城西旺家肉铺的小舅老爷带回来的。那咱们就让老奇叔再去问问,看能不能请旺家铺子的小舅老爷帮忙送封信给黎大夫?”

“好。”

他们姚家是不比过去了,但亦非真不敌一个方家。这些年憋屈着,只是吃够了暗亏,在极力地藏身进众生,悄悄地找寻奇兵阵盘,等待时机重回疆场。

九月初一,风笑进城去了趟牙行,拿了书肆的红契,问了下盛冉山的地,又上街寻了一界楼的人,让一界楼找荀厉。

听说盛冉山那的地,官家卖。只还有些关键没确定,牙行正在跟官衙谈。辛珊思便在家等着,一天两天过去了,还不见中人来,心生不妙,直觉买地的事要黄:“不会是纥布尔·思瑜小姐在里头搞鬼吧?”

阴阳怪气的调,甚可爱。黎上弯唇:“有可能,但她应还没那个能耐。”谈思瑜自揭身份的事已经过去好几天,达泰该知道事了。“咱们再等等,许是官家想抬点地价,故意晾一晾我们。如果这两天还没信,那我们就候着蒙曜。”

抬地价?辛珊思凝眉:“稍微抬一点可以,多了咱们就不要。”

初六早上,中人终于来了:“对不住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小人也没想到那块荒地还有别家想买。”

意外,辛珊思问:“谁家?”

中人不快活:“就刽子手许家。”憋了一肚子气了,“小人头趟跑官衙,都打听好了,盛冉山那块荒地一两银子一亩,只当时官家没人手去量地。之后,小人四天跑七趟,没等到官家腾出人手,却听闻许家愿出二两银子一亩买盛冉山那块地。

这几天小人都在跑官家。昨晚上官家终于给了准话,说盛冉山那块地二两二钱银子一亩,咱们要的话,明天就去量地。”

辛珊思挑眉:“他们怎么不去抢?”

“这里头还有出事情呢。”中人双手接风大夫递来的茶:“小人是听达鲁花赤府上守卫说的,就那个在城门口认爹的谈姑娘也找了呼和得大人。她说那片地卖给咱对密宗非常不利,让呼和得大人别卖给咱。”

黎上低头跟怀里的闺女瞪眼:“你帮我们回了官家,让官家明天就去给许家量地。许家不是真的要买地,他们只是在拖延时间。”

“拖延到达泰抵达崇州。”辛珊思看向中人:“官家想卖地是真,想高价卖地,我们也理解。但盛冉山那片是荒地啊,二两二钱一亩太离谱了,旱地才多少银子一亩?许家既然愿意出二两银子一亩买,那我劝官家抓紧量地,别让他家逮着机会跑了。”

是这个理,中人茶都不喝:“小人现在就回城。”

他吃进嘴的大肉被人硬掏出来,这搁谁头上能心平气和?几十两银子的中人费!他媳妇才晓得那会,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天天盼着量地。昨个一听说事被许家搅和了,人当时就淌起眼泪。

送走了中人,薛冰寕掏出三文钱,走到陆爻跟前:“给我算一卦。”

“得嘞。”陆爻往小板凳上一坐:“随便扔。”

“就算算咱们能不能在盛冉山那里安家?”薛冰寕五指一张,铜钱落地。

陆爻看完铜钱的位置,立马将它们捡起收进钱袋子:“能。”

“具体说说。”薛冰寕转过脸不想看他收铜钱的小气样。

“三文钱就够买一个字,多了不准。”之前在盛冉山,陆爻就发现师侄两口子跟那方地气很契合。不是夸张,那块荒地落师侄两口子手里绝对能兴旺起来。同样,地也会反哺师侄两口子。这便是人旺地地旺人。

身在坦州溪子口驿站的达泰,才得知谈思瑜被弄月庵逼得当众自·爆身世的事,左手紧紧扣着袈裟边口,脖子鼓胀,腮边了肉抽抽了两三下,唾沫都溢出了口角。

周遭死一般寂静。围绕在达泰身边的十几褐衣僧人见他没有反驳,一个一个闭上眼,转起转经筒。

一口气像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秉在喉间。达泰目眦欲裂,他的一生…他在西佛隆寺忍气吞声的几十年,就因…就因那孽种的自·爆全成了笑话。一滴老泪滚落,低头看他的黑金袈裟。

诵完一边经文,十几僧人停止转动转经筒,他们不是密宗的僧人,而是自西望山下来,协助达泰追查玄灵老祖之死的西佛隆寺武僧。

达泰闭目,微扬起头。

两武僧上前,想动手为他脱袈裟。达泰抬手止住他们,颤着唇张开嘴,迟迟才道:“本座自己来。”脱了这身袈裟,他就不再是西佛隆寺高僧。没了这个身份,他在密宗在蒙都的威望将一落千丈。

纥布尔氏,人丁兴旺。寒灵姝,只有一个,也是纥布尔氏永远的公主。但像他这样的庶出,无数。谈思瑜六岁时,许是受谈香乐教,站到他面前,仰着首用着稚嫩的声音坚定地说,思瑜会成为第二个寒灵姝。

指摸上扣,达泰止不住眼泪,这一刻他无比后悔当年容谈香乐留下腹中胎。他全然忘了,过去他看着谈思瑜时心里是何等痛快,更是忘了他将谈思瑜看作是他反抗寒灵姝最好的证据。

袈裟落地,十几武僧同道:“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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