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樊星然拉着狗绳,牵着冥府门犬，冥府门犬身上还绑着一根绳子用来拖它的航空箱，这样的组合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樊星然虽然也和冥府门犬说让他进航空箱他来拖着,可冥府门犬似乎不太乐意。

这里之前是转乘火车的大城市，可樊星然这次包车回丰守市，司机大概是堵车在路上了，暂时还没有到。

所以才会变成了一人一狗拖着一个放着行李的航空箱这个奇怪的模样。

冥府门犬瞪圆了眼睛看着周围的高楼大厦，高高的抬着狗头四处观望,甚至对路边的景观带都充满了兴趣。

樊星然看着冥府门犬。

“不然今天在城市转转吧，如果只玩几个小时的再坐车回去的话,应该能在晚上到丰守市。”樊星然道。

冥府门犬蓝色的眼睛里全都是新奇，因为樊星然的提议甚至眼中都冒着期待。

樊星然想想，在空格那可怜的世界里别说是高楼大厦了,就连人类聚集地都是那样一副凄惨的简单的模样,能有个简易城墙都已经是人类聚集地了。

虽然同一个人类蓝本，但是世界的发展果然是不一样的。

樊星然上一次一直将冥府门犬放在航空箱里，它能看到的一切都很有限，既然已经做完了所有的事,樊星然还是打算让冥府门犬看看的。

如果可以的话……

他也希望能带着空格来看看。

冥府门犬算是土包子进城了,哪里都觉得新奇,樊星然也在路边摊买了东西和冥府门犬一起吃，好在后来带上了神髓，基本身边的人不会对这边的状况太过在意。

高楼大厦,被钢铁和人类堆积的城市，这是丰守市所在的省会城市，比不得金扶市，却依旧很帅气。

樊星然和冥府门犬的脚程能走的地方并不多,但是樊星然在路边一路上给冥府门犬喂了不少吃的。

看着冥府门犬吃的尾巴撒欢的模样，樊星然伸手去摸了摸冥府门犬的肚皮。

摸不到饱腹感，但是他好像摸到了一点点软肉。

“你最近是不是胖了？”樊星然眨了眨眼睛，低头问道。

冥府门犬的身-体一僵。

樊星然坐在路边的花园石台上，却是笑的很开心：“真好，是我的杰作。”

冥府门犬蓝色的眼睛露出了十分无奈的神情，瞟了樊星然一眼。

“真的很好，毕竟你以前身-体很硬啊，如果你的世界里的其他的生物也可以和这里的你一样生机勃勃就好了。”

冥府门犬仰望着樊星然，跳上了樊星然身边的座位，用鼻尖去蹭樊星然的脸颊，樊星然也笑着。

“虽然时间很长，但是如果我的名字真的能给绝望神的世界带来改变，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樊星然的手指轻轻的挠着冥府门犬的下巴，“证明我其实很有作用不是吗？”

樊星然起身，冥府门犬立刻跟在身边，那狗绳松松垮垮的，完全就是个摆设。

“爸爸说，他培养我，是为了让我以后能更方便的做我更想做的事。”樊星然走在道路之上，阳光和行道树的阴影不断的交错着，“我也是真的知道，原来爸爸真的不需要我为他做什么。”

曾经樊星然理所当然的是要去继承樊衡的衣钵，跟在樊衡身边做事，成为樊衡的助力，可现在樊星然才知道其实樊衡不需要他。

那么未来他应该做什么呢？

樊星然很迷惘。

“之后我大概会去上学，那时候我应该能很好的召唤绝望了，不过我不会再住校了，因为要养你。”

樊星然垂眸，看着身边跟着的冥府门犬。

“我大概会不太想再寻求家里的帮助了吧，但是现在有钱，这么想想我其实真的是被绝望养起来了？”

樊星然想到刘兵因为信仰契约而不断上供给空格钱财，最终便宜了他。

“我会租房，我们一起住。”

樊星然的目光看向自己身边影子。

“可以去任何地方居住，可以旅居，也可以在大城市，也可以去乡下，去任何地方，我们没有特别需要停留的地方。”

樊星然微笑着，缓缓道。

即便有些难言的失落，可樊星然却不觉得展望未来是很辛苦的事了。

樊星然和冥府门犬一起坐着车，车辆行驶向了丰守市的方向。

樊星然看着窗外的景色。

估计再过不久之后气温降低，这里会变得荒凉，等到初雪降落，一切都会变成白茫。

就如同他曾经来过的时候。

那时一望无际的天空，孤独的站台，冰冷的空气，陌生的人流。

毫无归属感，对未来迷惘，对现在能做的事情也很茫然，任何事都好像成为了能让他专注的事，如果不专注，大脑的运转会变得奇怪。

现在，他不是刻意去专注什么。

“这里的景色真漂亮。”樊星然在安静的车内突然道。

“我们天天跑，都习惯了，今天还不算特别好看的，不过这种太阳伤眼睛，每次开车还挺辛苦的……”

司机因为樊星然的搭话打开了话匣子，樊星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司机说着话。

偏头能看到同样突然抬眸看他的冥府门犬，一人一狗的视线相交，樊星然露出微笑。

“等到了丰守市，直接将我放在神陨之地门口吧。”樊星然道。

“行，没问题，来的人都想赶快去看看，看你的打扮都不像是游客啊，是本地人？本地人还对神陨之地这么感兴趣吗？”

“嗯。”樊星然微笑着，“我爱着神陨之地。”

“我也爱，啊哈哈哈，因为有神陨之地，我们这些跑小车的才比起以前更有赚头了啊，哈哈哈哈哈。”

樊星然也跟着笑。

车辆到丰守市的时候已经是五个小时之后了，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樊星然下了车，仰望着灯火通明的神陨之地的边缘。

樊星然只带了简单的小包裹，司机问他：“要我在这里等你吗？”

“不用了。”樊星然道，“我把狗子拿下来就行了。”

“哎，行。”

樊星然将冥府门犬的航空箱的门打开，缓缓的走向路边。

冥府门犬也安静的拖着身上的绳子，航空箱在身后拖着，航空箱下的安上的小轮子在地面上发出阵阵沉闷的轮子转动的声音。

樊星然的脚步不自觉的加快，甚至都没有刻意去寻找几乎无人的角落，而是四下看了一眼在没有人注意到的瞬间直接跨入了神陨之地。

一切灯火通明瞬间消退。

可是和曾经的黑暗不同，在不远处有灯光亮着。

空气中并不是只有植物的浅浅的味道，而是弥漫着很好闻的食物的香气。

他有点饿了。

一直在小车上，樊星然都没有吃过东西。

樊星然向着灯光的方向走去，还能听到食材倒入油锅中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挂在一个树枝上的昏黄的灯光照亮着十分简陋的水泥灶台，巨大的怪物正在轻车熟路的炒菜，在巨大怪物身后的阴影里的餐桌上已经放好了很多已经准备好的食物。

樊星然抬眸，看到那巨大的怪物，它依旧用头发遮挡着脸庞。

即便樊星然总是将这张脸露出来，可空格却始终都不愿意他看着。

空格的手一边翻炒着，一边去准备调料，

“锅里的东西大概还要炖多久啊？”樊星然问道。

“二十分钟。”空格道。

樊星然无法抑制的扬起笑容，他真的很想念这个声音。

“二十分钟，还是有点久的。”樊星然上前，张开双手抱住了空格的腰，“看来我要撒二十分钟的娇了，我回来啦，绝望。”

樊星然的双手根本无法将空格的腰抱全，可这样已经让他足够满足了。

全身都贴在他的恋人身上的感觉，对樊星然而言是安抚。

有一只手握在了他的腰间和手臂，他被抬了起来。

无法脚踏实地的感觉其实有点可怕，可因为是空格，樊星然不怕了，任由空格就这样将他抬起。

樊星然被放在了空格的肩膀上。

宽阔的，和人类完全不同的肩膀，樊星然趴在空格的肩头，抱住了空格的大脑袋。

樊星然将空格的大脑袋上的头发撩起来，偏头去看空格的脸。

很可惜，他的角度看不全，但是能看到那可怕的脸的一部分。

他依旧无法读懂这张脸上的表情。

但是空格会让他坐在肩膀上，这样仿佛孩童一样的动作，让樊星然觉得有些好笑，趴在空格的头顶，樊星然蹭了蹭那头发。

和人类不一样的，一点也不柔软的，如同枯草一般的头发，刺刺的。

空格依旧在准备他精心准备的晚餐。

一只手高高举起，放在樊星然的唇边，是他临时的夹起的一小块芋头，樊星然吃了，并不烫，味道也很好。

“为什么会突然蒸芋头？”樊星然问道。

“我学会做奶茶了，人类很大一部分人都喜欢喝奶茶。”空格道，“一会儿我做好试试，做好了就可以吃饭了。”

樊星然觉得空格会的真是越来越多了。

快看看身后那一桌子看上去就非常丰盛的接风洗尘的晚餐，肯定费了不少功夫。

趴在空格的头顶，樊星然眨巴着眼睛。

“绝望，我可能要做一件很狡猾的事。”

“嗯。”

“虽然爸爸说那里始终是我的家，可我还是觉得很别扭。”

“嗯。”

樊星然缓缓眨眼，缓缓吐息：“所以，我现在，很可能是无家可归了。”

“这里是你的家。”

空格说的很理所当然，樊星然承认。

“这里是我的家，你是我的爱人。”樊星然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眼角逐渐的在昏黄的灯光下泛起一点点浅浅的绯红色，“绝望，我喜欢你。”

本来还在很熟练的准备食物的空格的手动作停下了，樊星然察觉到空格似乎似乎想要抬头看他，被樊星然一把摁住。

“在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说喜欢你，其实很狡猾，就像是把你当做避风港一样。”

樊星然的睫毛微微颤动。

“如果我能在最好的时候对你说喜欢就好了。”

但是想要告诉空格喜欢的心情怎么都无法制止，不想要再隐瞒，也不希望再迟疑。

在曾经强迫着独立自主的不去依靠任何人的自己消失的刹那，在他想到的是空格，想要被空格安慰的时候，樊星然就已经十分笃定了自己心中的情感。

“我喜欢你啊，绝望。”樊星然将自己的脸颊贴在空格的头顶，带着满满当当的依赖，亲昵的贴合着。

“我喜欢你，星然。”空格道，“感谢你在最脆弱的时候说喜欢我。”

樊星然因为害羞而闭上的眼睛微微睁开，偏头蹭了蹭空格的发丝，无声的询问着，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样我就知道，我也是能对你说喜欢的了。”空格缓缓道。

樊星然眨了下眼睛。

对空格而言，恐怕他永远都没有处于最好的时候吧。

樊星然亲吻了空格的头顶，就如同曾经空格亲吻他一样。

“我们是一样的。”

他们互为半身，相互依靠，是一起在不同的世界中的泥泞里摸爬滚打的恋人。

樊星然拍打和空格的发丝，拽着空格的头发。

空格理解了他的意思，想要将樊星然放下，可樊星然却没有下去。

他坐在空格的手臂上，捧起了空格的脸颊，他亲吻了他。

他们亲昵的纠缠在一起，交换着对彼此的情感。

樊星然推开了空格的唇，亲吻空格的脸颊，点水般的亲吻也落在了空格的耳垂和脖颈之间。

最终，樊星然只是再次拥抱了空格。

有些失落。

有些满足。

对只能止步于此的失落。

满足于他们能够如此亲昵的相拥。

樊星然坐在餐桌上，空格将最后一道拔丝红薯上桌，樊星然夹了一筷子。

入口的酥脆和绵软都恰到好处，不会太甜又有着不会被忽略的清甜的味道，樊星然由衷的赞叹道：“你做饭的手艺已经超过我了吧？”

“不知道。”空格给樊星然给了一个小碗，里面放着小半碗晶莹剔透的米饭，“据说人类要多吃碳水。”

樊星然被空格现在的模样逗笑了。

抬眸看着坐在水泥凳子上的空格，他身上还穿着樊星然自己缝制的很奇怪的围裙，就像一个家庭主夫。

“做饭其实还是要有点天赋的，我属于会做，也能做好，但是教我做饭的厨师说我没有什么天赋。”樊星然一口一口的吃着食物，“奇迹神的世界，天赋是气运的一部分吗？”

“不知道。”空格道。

“所以你只能看到气运吗？”樊星然问道。

“嗯。”

应该是空格的世界和奇迹神的世界的共性吧，所以才能看到，樊星然暗自猜测着。

“这次召唤成功，是我请求奇迹神的。”就像是和自己的家人随意聊着什么一样，樊星然道。

“哦。”一提到奇迹神就开始不开心的空格。

“他允许了我。”樊星然欣慰的勾起笑容，“是不是也是承认了你呢。”

空格手中的大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碗里的米饭。

“之前一直不允许，我猜测是我用的方法不对，我要召唤的是神，可是我的世界只有奇迹神，如果一个世界里拥有两个创世神很可能会出现问题。”

樊星然很认真的分析着。

“胆小如鼠。”空格说。

樊星然：“……”

樊星然继续道：“至少他最后允许了我，虽然你被限制在我的影子里，还是原来的模样。”

樊星然还想过有没有可能召唤之后会变个模样呢。

“小肚鸡肠。”空格道。

樊星然转过眼神去看空格。

空格乖巧低头吃东西。

“奇迹神收取了我身边的祭品，才成功的，在我醒过来之后你就已经不在了，会不会你能留下的时间也和祭品挂钩呢。”樊星然一边吃着，一边思考着，“我是不是应该揣测一下奇迹神的喜好？”

“自私自利。”空格道。

樊星然：“……最近你的成语学的是不是挺好的？”

空格也不反驳，也不承认，低着头乖巧的吃着碗里的饭，一点也没有一点怪物可怕的模样，像个畏畏缩缩在背地里嘀嘀咕咕的孩子。

樊星然忍不住笑了：“如果真的要按照人类的逻辑来说，奇迹神应该是我的父母，你作为带走人家孩子的外来者，会讨厌你也很正常。”

“……”空格沉默了。

樊星然忍俊不禁，他并没有要调解空格和奇迹的关系，毕竟从属性上的相互克制的确很难相容。

况且虽然打得凶，但是这种让别人变得难堪，在语言上占便宜，可一点都不像个神，倒像是两个孩子在赌气，想调解都无从下手的程度。

樊星然吃完了最后一口碗里的饭，抬头看早就已经吃完了在等待他的空格。

“还剩下了很多。”樊星然道，“今天你做的很用功啊。”

“接风洗尘。”空格道。

“但是这里没有冰箱，这些放在这里会坏吧。”樊星然有些担心。

“我冷冻起来？”空格也跟着樊星然在身边想办法。

樊星然神色一顿。

偏头去看空格，他一时不知道空格是不是认真的。

“神不是没有时间概念吗？把这些食物的时间定格了不就好了吗？”樊星然茫然的问道。

空格：“……”

樊星然拍了拍空格的手臂，笑着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创世神吗？”

“我记得。”空格缓缓道，“只是我认为是人类会更好。”

樊星然一愣。

空格被扎起了一部分的头发下，零散的遮挡脸部的头发下，樊星然看到的是空格的下半张脸。

“如果是人类，我就可以和你一起烦恼同样的事了。”

樊星然张了张嘴，问道：“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

空格低下头，看他，可怕的眼珠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樊星然：“因为我不能理解你哭泣的原因。”

是这样啊。

樊星然想到自己召唤来空格，只为了哭一场的那个瞬间。

当时的空格其实很茫然吗？手足无措吗？

“当时你在想什么？”樊星然带着一点好奇，带着一点不好意思，问道。

空格伸出手，指腹擦过樊星然的脸颊，没有湿润的微凉的泪痕，反而是柔软、细致、温热的皮肤：“只是很难受，除此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显然仰望着空格，他的发丝被空格的指甲微微挑起，本来被神髓扎好的头发被折腾的微微凌乱。

明明是这么可怕的怪物的模样。

为什么他却觉得很温柔呢。

樊星然好像能看到这张可怕的脸上的表情了，空格也在失落着。

他影响到了神的情感。

“绝望。”樊星然仰望着，闪耀着星辰的天空之下的空格，再也见不到樊星然曾经所恐惧的模样了，樊星然喃喃的叫着空格的名字，缓缓道，“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是神也好，是怪物也好，是人类也好，不要纠结这些……是你就好。”

空格的手指停顿在空中，缠绕在手指上的发丝重新落下。

樊星然移开了眼神，耳尖泛着浅浅的红色。

“你去帮我烧点洗-澡水吧，我今晚在这里住。”樊星然看着一旁始终缩在航空箱里，只是放在航空箱外面的盘子已经吃干净了冥府门犬的方向，起身也去端起了冥府门犬的盘子，“我去洗碗。”

樊星然蹲在水边清洗碗筷，偶然抬头，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被月光笼罩的世界。

神陨之地并不大，只是一个简单的平层的规格，空旷的树林里，能一眼望到边际。

现在他看到的都不是属于空格的世界，空格的世界漆黑、冰冷、好像只有深邃的颜色，可樊星然一点也不在乎。

即便他看到的并不是这般会被人类赞叹的美丽景色，他也无所谓，只因为这里是他的家。

没有人会嫌弃自己的家。

一只手绕过樊星然的腹部，轻而易举的将樊星然的腰握住。

樊星然将洗好的最后一个碗放在身边，被流水浸的冰凉的手覆盖上了空格的手指。

“怎么了？”樊星然问着。

樊星然感觉到自己被空格贴在了怀里，背后抵着那坚硬的胸膛。

樊星然的发丝被空格亲吻着，没有离开，始终靠近着。

如果空格有呼吸的话，他现在应该能感觉到气流吧？

“星然。”空格的声线，是神的声音，诱惑着所有祈祷神的人类，是人类心中最基本的欲-望的诞生，它并不冰冷，也并不神圣，只引诱着此时在场的唯一的人类，“我好想你。”

微风轻轻拂过，悄声无息的带走了空格的声音。

樊星然微笑着，明明因为召唤，他们分开的时间甚至还没有超过两天。

但是……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