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我这么说,这么说只是因为不想让你一直睡在地面上，没有其他的什么别的想法。”

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的邀请太过暧昧，樊星然想要反悔,可是话一出口的氛围却好像更暧昧了。

樊星然有些躁意,可胸口却有几分无措和失落。

“一起睡吧。”然而，在樊星然纠结的时候，空格主动对他说,“我什么也不会做。”

这一下，樊星然的脸颊微微烧了起来。

樊星然也察觉到自己真的很容易,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却并不认为能掩饰多少。

“就算是说你想做什么，也不允许,我们,身-体，不契合。”樊星然结结巴巴的，说出的却是事实。

“嗯。”空格此时安静的看向了别处，冷淡的道,“我不行。”

“呃……”樊星然突然哽住。

樊星然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话，这种事关尊严的事情，空格说的这么冷静,倒是让樊星然忍不住对着空格感到尴尬起来。

不要再提这种事了。

空格，从人类的角度来说，还是个孩子呢。

可能十五年之后,他会自发的懂得一些事也不一定。

樊星然有些绝望的撇开眼神。

“既然要进帐篷睡觉，那还是要洗-澡的。”樊星然伸出手，去擦了擦空格的后背和发丝。

粗粝的皮肤，像是完全没有被清洗过,因为有身-体，身上的确还夹杂着一些没有立刻清除的草屑。

“我很干净。”空格道。

“这样也叫干净吗？”樊星然将空格头发丝中夹出来的草屑挑出来。

空格沉默了。

“我的干净和人类所说的干净不一样。”空格嘴硬。

“那你就先准备一下人类的干净吧。”显然虽然会督促空格洗手，但是真的没有给空格全身好好的洗过。

空格撇过头。

“怎么了？让你洗-澡是很困难的事情吗？冥府门犬都会乖乖洗-澡啊。”樊星然感觉现在的空格像是一个正在拒绝洗-澡的恐水大猫。

“神是没有污秽的，只有堕神才会呈现污秽。”空格开口。

所以他让空格洗-澡，是让空格觉得自己的神格受损了吗？

樊星然倒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严重的事，其实真的要说，空格身上的确是不脏的。

曾经空格受过两次直接流血的伤，可血液都没有凝固在伤口周围，而是直接脱落了。

应该是有某种程度的自洁功能。

但是……

樊星然突然靠近了空格的身边，坐在地面上的空格微微偏头看向樊星然的动作。

樊星然凑近了空格身边，仔细的闻了闻。

没有味道。

虽然空格庞大的身-体和难看的外表看上去就是个不会干净的模样，可真正的在接触的时候，樊星然才知道没有任何气味残留在他的身上。

“洗个澡吧，也许会变得香香的。”樊星然上前，抱住了空格的脑袋，将自己的胳膊靠近在空格的鼻端，“闻闻看？我身上应该也有不少气味，或许是好闻的。”

樊星然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说过他身上有好闻的气味了，樊星然也想过可能是迷梦新生留在他身上的香味。

“如何？”樊星然感觉到自己的胳膊上传来了气流的涌动，注意到什么，樊星然悄悄的掩藏起几分窘迫，问道。

“嗯，是好闻的味道。”空格说。

“是迷梦新生的香味吗？”樊星然收回了胳膊，自己闻了闻，但是是自己的味道，很可惜他什么也闻不到。

“不是。”空格道。

“那你觉得是什么味道？”樊星然突然有些紧张，难道是很奇怪的味道吗？

空格却沉默了。

樊星然更紧张了。

“我无法用人类的语言去形容。”空格缓缓道，“我找不到和人类的语言相匹配的词汇。”

“是好闻的味道吗？你不讨厌的味道是吗？”樊星然还是企图确认。

“嗯。”

空格突然靠近了樊星然，它坐在地面上，低下头，靠近樊星然的脖颈边。

当那浅浅的呼吸的气流扑撒在樊星然的脖颈之间的时候，樊星然浑身僵硬着不敢轻举妄动，空格的发丝略过他的脖颈、脸颊、胳膊，带来一阵阵被掠过的，宛若被风触碰了一般轻柔的爱-抚。

“是，神的语言也无法形容的味道。”

空格偏头，却并没有真正的靠近樊星然的皮肤，可仅仅如此已经对樊星然来说是莫大的挑战了。

“是我喜欢的，和任何东西都不相似的，独属于你的，在我的世界里，在我见过的世界里，都独一无二的。”

樊星然勾起了唇角，发自内心的，甚至从胸口传来了一阵阵无法言喻的简单的痒意，最终化为焦灼感燃烧了樊星然的脸颊。

心脏在激烈的跳动。

鲜活的，鼓动着。

从未曾真正的感受过的如此激烈的血液的流速，穿梭在身-体的每一处，甚至到达了他的指尖，带来一阵阵发麻的残留。

樊星然推开了空格，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一丝暧昧的弧度。

“既然你会喜欢气味，那也许好好的洗个澡，你也可以这样的独特的味道也不一定。”樊星然仰头，红着脸颊微笑，“所以，洗-澡吗？”

透过发缝的，露出的可怕的眼睛，最终转移向了别处，最后上下晃动了下。

樊星然晒然一笑。

给空格洗-澡，简直是个可怕的大工程。

樊星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脑子一抽自告奋勇说要帮空格洗，甚至还说这是对空格第一次洗-澡的教导，现在樊星然后悔极了。

空格的脑袋很大，所以头发也异常的多。

樊星然打着洗发水上上下下的努力，甚至还用了两瓶洗发水，甚至到一半都发现干涸了，樊星然直接用最大的吃饭用的汤盆试图给空格始终保持头发的湿润。

“在河里实在是算不上洗-澡啊，还是需要干净的水才行。”樊星然觉得河水中有泥沙，本来想着给空格先简单清理一遍，再用干净水冲洗，但是空格这么大的体型随便一个动作都能让本身清澈的水底混浊。

空格的手指随意的往上方举了举，瞬间从天空而降巨大的水流，将空格的发丝中所有的泡沫都冲洗干净。

因为刚好站在空格的怀里才能勉强给空格洗头的樊星然，突然被水浇湿了一身：“……”

空格偏头，湿漉漉的头发微微晃荡，又落在樊星然身上一些水珠。

“好像是在玩水。”樊星然弯下腰，用手中的汤盆泼了空格的头发一下。

非常的杯水车薪。

空格想了想，捧了一手水往樊星然的身上撒了下。

和樊星然泼的水差不离，但是樊星然好好的被浇了个透心凉。

樊星然伸出手，将湿润的发丝撩向脑后，露出精致的面庞，在夜晚水光和月光的倒影下，勾着笑容，那双眼睛中含着笑意和月光，明亮无比。

空格看着，看着，一直看着。

从来不在意时间的神明。

第一次感受到时间的漫长和短暂，全部都固定在了这一刻。

夏天很热。

夏天的晚上也很热。

樊星然和空格一起坐在餐桌上，让自己的身上的湿润慢慢蒸发。

樊星然仰望着星空，他很喜欢这里的天空，没有任何光芒争夺的美丽的星空，是唯一独特的美丽的世界。

“绝望，其实你不要太像人了才比较好。”樊星然喃喃道。

空格偏过头，他的身上已经干透了，就好像水分根本无法贴合在他的身上一样。

“不要懂得分离，不要懂得思念，就和你原本的想法一样，我们是不会分开的，一直这样想就可以了。”

樊星然撑着手臂，偏头，在明亮的星空之下，空格都显得格外的渺小了。

明明他创造了一个拥有星空的世界。

“晚了。”空格直截了当的打断了樊星然的情感抒发。

樊星然哑然失笑：“是我太晚才想到这些了。”

樊星然感受着温暖的风吹拂在身上，连带着衣服都在一点点变干，湿润的凉意一点点被剥夺着。

“星运问我，我是不是做好了无论面对什么困难，都要和你继续下去吗？”樊星然的声音在安静的丛林之内缓缓回荡，“我没有迟疑，我说是。”

樊星然伸手抚摸了空格的发丝，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真的感觉这头发在洗发水洗过之后变得柔顺了。

他握住那发丝，靠近了唇边，微不可查的亲吻了下。

“有好闻的味道。”樊星然道。

空格作为神，不会被任何气味所沾染的事实被打破了。

可樊星然知道，这应该是空格接受了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他喜欢的痕迹。

“以后我会洗头。”空格道。

樊星然惬意的笑着，内心中全都是宁静祥和。

“我召唤你又失败了，这次召唤来的还是奇迹神，一次是意外，两次是意外，三次四次五次都是奇迹神出现，怎么说都不是意外了，肯定有什么原因，只是我不知道这个原因是什么。”

樊星然总是专注的，专注于完成樊衡制定的一切，而他现在专注于给自己制定的关于未来的幸福计划。

“无论如何都应该先想办法解决这件事，这样我对你的召唤才能有进展。”樊星然握住了放下了空格的长发，“所以我打算离开丰守市一段时间。”

空气很安静。

空格的存在明明一如既往的庞大，可却总是在莫名之间好像突然消失了所有的存在感一般。

“要去参加爸爸的生日，见见家里人，然后去见一下周老师，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我想要去见一下你的信仰契约人。”

刘兵做到了樊星然不能做到的事，樊星然原本因为和刘兵的一次谈话，而产生的微妙的压迫感拒绝和刘兵对话，可现在樊星然却并不想放弃这个线索了。

对刘兵的排斥只是个借口。

他只是还没有鼓起勇气离开这个逃一般来到的丰守市，仿佛只要固守在这里，他的安逸和温暖都不会离开一样。

既然要任何困难都能面对，那本能的拒绝，荒谬的像是自己对自己的嘲讽。

所以至少，要先试试看。

不仅仅是离开，而是还要回来。

这退了半步的心理，会让樊星然安心。

“我们还是可以网上聊天的，就和以前一样。”

樊星然曲起腿，感受着微风吹拂着头发的柔和。

“嗯。”空格道。

“别想我啊。”樊星然眯起眼睛，笑道。

“想你。”

“别太想我了。”

“太想你。”

樊星然的笑意减淡，却没有消失。

樊星然从来都没有想过如果自己有一天陷入恋爱会是什么模样，甚至曾经连恋爱这种事，都是完全不曾想过的。

所以，在现在恋爱开始的时候，离开恋人会是多么难过的事情，现在才清晰的感受到。

“因为是在热恋中才会这样，以后习惯了或许不会这样了。”樊星然道。

然而樊星然突然感觉到空格朝着他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樊星然看着那几乎直接握住了自己整个小臂甚至更多的手，眨了眨眼睛。

“我可以看看未来吗？”空格问道。

这是在征求樊星然的同意，作为神的空格，有这样的能力。

“不行。”樊星然覆盖在了空格的手指上，“恋爱不是这么谈的，不可以随便看未来。”

空格并没有因为樊星然的拒绝而失落。

只是说：“我只看过一次，和你的未来，漫长的，看不到边际，也看不到预知，你对我来说，是全然的，无法随意确定的选择。”

“然后呢？”樊星然问道。

“神如果无法完全掌控未来的走向，就很难做出决定，这是我们跨越和纵横着时间的理由。”

“嗯？”樊星然不明白空格想要说的是什么。

“所以，我懂得了不安。”空格的手轻轻的抓着樊星然的手臂，“别走太久，快回来。”

樊星然的眼睛缓缓睁大，望着这巨大的，原本应该是全知全能的，毫无迷惘的神。

他这个脆弱的人类，给神带来了多大的影响，樊星然自都无法预料了。

以后会如何，樊星然不知道。

但是至少此时，他们依依不舍。

空格遥望着时间之外的眼睛，认真的注视着现在。

即便放大了的帐篷，空格钻进去也将整个帐篷填充的很拥挤。

但是好在空格也不是一个完全的圆柱形，否则樊星然很可能会在帐篷里找不到地方睡。

樊星然躺在睡袋上，在黑暗的睡袋里他看不大空格的全貌。

如果是曾经，和这么大个可怕的家伙在同样一个狭小的空间中，樊星然认为自己大概会无法控制的恐惧。

只是现在……

樊星然一点点的靠近了空格的身边，将自己的身-体贴在了空格的手臂上。

很可惜，空格的手臂太厚了，如果自己枕上去睡一晚上大概率会直接落枕，这样贴着就很不容易了。

好像墙壁一样。

嗯……

好像是墙纸松动了的墙壁一样。

樊星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突然樊星然感觉到空格动了，连带着整个帐篷都动了动，樊星然意识到空格是翻身过来了。

和以往总是平躺着不同，空格侧过身，面对着他。

巨大的手绕过了他，撑在了他的身后，手指微微抬起樊星然的脖颈，让樊星然的脑袋枕在了他的手指上。

小心的托着。

“好坚硬的枕头。”樊星然闭着眼睛，微微勾起唇角，笑道。

空格听到樊星然的话，似乎是想要将手指抽走，可樊星然却压住了那根手指。

空格这才缓缓回应道：“嗯。”

“好奇怪。”樊星然道。

“嗯。”

“你会不会半夜突然压死我？”

“不会。”

“会压伤吗？”

“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樊星然闭着眼睛，实际上意识已经有些飘忽了，明明就很安心，任何担忧都是不存在的，可他却迷迷糊糊的，试图逗弄空格。

“自己无法伤害自己……”空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只是后面的话，樊星然没有听进去。

可即便不听，樊星然也知道，那不会是让他难过的话。

一定很可爱。

或者会让他害羞的话。

——

樊星然打算要暂时离开丰守市，时间定在了樊衡的生日几天。

在这段时间内樊星然往神陨之地跑的越来越勤快，莫名的有种最后的温存的想法，可每次想到樊星然自己都觉得好笑。

很少会有这种，和什么人分开了就会焦虑的感觉，空格做到了。

“你要请假啊，没工资的哦，你现在连年假都没有。”白杨听到樊星然的话忍不住提醒道。

“两千的工资，抵不过我一件大衣的。”樊星然笑道。

白杨瞪圆了眼睛，反应过来这是他曾经说过的话，没想到会有一天会被樊星然反调侃回来。

“也是，你一开始本身就只是来做个兼职，但是你做的不错，你的外语很不错啊。”白杨也顺带着夸奖下樊星然，“你们办公室的人就和我说你这方面很不错了，以后就算是去做个翻译也能很赚钱了。”

“我会记住的我还有这条路可以走的。”樊星然道。

“你……”白杨叼着烟，浅浅的吐出一口烟雾，“最近感觉你整个人开朗了很多。”

“嗯，谢谢。”樊星然道。

“谢？谢我？”白杨指着自己。

“嗯。”

“我做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白杨立刻厚着脸皮凑过来讨好。

樊星然则是偏头远离白杨：“应该做了很多，大概？”

“你现在还会开玩笑式的打马虎眼了。”白杨也跟着笑，笑着笑着突然问道，“你请假要去干嘛？”

樊星然垂眸，道：“回家看看。”

“嗯，你过年也是在这里过的吧，到底是为什么跑到这里来的？”白杨问。

“嗯……反正就是跑来了？”

白杨知道樊星然这一句打马虎眼大概率是不愿意说理由，他也并不怎么好奇，随口一问罢了。

“那你回去和你领导说，请多久有个数，说到底你也就是个兼职的，也不会对你太要求什么的。”白杨一边夹着烟，一边还说了句，“一会儿我也和她们说说。”

樊星然明白白杨这是打算帮帮他的意思。

“谢谢。”樊星然道。

这次白杨安然的接受了樊星然的道谢，只是道：“不过你都要回去了，为啥还要回来了啊，这破地方待上瘾了啊？”

“嗯，有点上瘾。”樊星然也没否认。

白杨嗤笑一声，也不打算多问了。

樊星然请了假，回家打算和冥府门犬打个商量。

“你在家里，我会准备好一周的食物的分量，之后也会拜托白杨和张阿姨来照顾你一下的，可以吗？”

樊星然要先和他的冥府门犬长辈商量一下，要把这位宅家长辈被动放在家里，樊星然也怕对方会心里不舒服。

原本以为会很好商量的樊星然，却突然见到冥府门犬摇了摇头。

“那不然，我留下钥匙，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自己出去转转，只要避开别人的视线就可以，你以前不也是这么做的吗？”樊星然道。

冥府门犬依旧很坚定的摇头。

“那你是有什么建议吗？”樊星然主动询问。

冥府门犬从一旁叼来了手机，爪子在手机的五笔键盘上划拉，打出两个字，机械音传来：“跟着。”

“你要跟着我？”樊星然有些诧异。

冥府门犬点头。

“我只是离开一周，如果要带着你回去，要走宠物托运，会有很多很麻烦的手续，不是很必要的，我会很快回来。”樊星然并没有考虑过要将冥府门犬带着一起去。

机械音很快传来：“安全，护卫。”

“我不会出什么事的，这个世界比你理解的还要安全，况且我体力不错，也学过一些运动，又是个高大的男人。”樊星然给自己的定位非常的有安全感。

然而冥府门犬又打下了两个字：“陪伴。”

樊星然看着这两个字，本身颇有些诱哄的心情放下。

在他面前的……可是一个长辈啊，虽然看上去是个奶狗。

“我不是很需要……”樊星然却突然对上了那双蓝色的眼睛。

机械音传来：“你不是一个人。”

樊星然望着那双蓝色的、稳定的、成熟的，总是透着睿智的目光，在面前的，是一位可靠的长辈，也是一个会心疼他，照顾他的长辈。

樊星然的想法，松动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只是……您也不是人啊。”樊星然神色有些微妙。

突然樊星然被冥府门犬用一只爪子好好的按住了一下他的腿，指甲掐了掐樊星然的腿肉，像是在责罚他在这个时候还这样不正经的回答。

樊星然的神色放松，眉眼之间透露出几分被在意后的不好意思。

“我知道了，真的很麻烦您了。”樊星然勾起嘴角，偏头，掩饰了有些过于感性的心情，笑道，“让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跟着我到处奔波。”

冥府门犬很罕见的微微掀了掀嘴皮，露出锋利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