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卧室之内,被放到最大音量的电话响铃划破了晨间的寂静，一只手握住了手机，在床-上的人侧身,解锁了手机的屏幕。

天色已经大亮了,明亮的阳光无法照耀到背阴的大卧室内,可从窗外传来的声音足以证明,樊星然今天起得晚了。

昨天似乎睡得很好。

樊星然的看向手机的来电显示,是周老师。

“老师,早上好。”樊星然的声音还带着点晨起的氤氲。

周老师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樊星然同学今天是睡懒觉了吗？”

樊星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嗯,昨天睡得晚了。”

“是去哪里玩了吗？”

“去了一趟曲子山。”

“有心情去旅游了？”周老师尾音上扬,心情听上去很不错。

“嗯。”樊星然也带着几分舒适的笑音,简单的回复着。

“你张阿姨最近跟我说了你不少的事，看来你在丰守市过的很不错。”周老师对樊星然的状态好转,也表现的很开心。

樊星然已经起身,不自觉的点头回答：“真的很感谢您,老师。”

“这有什么好感谢的，你是我的学生,能为你多想点肯定是应该的。”

“最近周老师过的还好吗？”

周启雄很少听到樊星然关心他人的状况，可这次樊星然居然主动询问了他的近况，证明心境真的改变了很多，将自己这边的近况挑着捡着一些舒心、有趣的事说了。

“下个月就是结业考试了,马上又会放暑假，我也有好长一段时间可以休息了，学生盼着放假,我也盼着放假。”周启雄自己说着说着笑了，“听说你在那边找了工作？”

“嗯。”因为周启雄的心情很好，樊星然也被感染着微笑。

“真是可惜,寒假暑假除了学生就只有老师能享受了，你还是个学生呢，应该有放暑假的特权。”

“上班其实并不是很讨厌。”樊星然每一次上班，都能距离空格近一些，也算是和神陨之地有关联的人员，樊星然不觉得很难熬。

“真是个奇怪的学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喜欢上班的学生呢。”周启雄说着说着，本身雀跃的声线稍微平和，像是试探性一般的问，“樊星然啊，你下个学期也打算在丰守市吗？”

樊星然停顿了两秒，问道：“老师的房子是有人要来住吗？”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启雄立刻表明自己并没有要赶走樊星然的想法，而是说道，“现在那个女人这个学期没找到你人，也就没有继续出现过了，你下个学期可以过来，只要低调一点，我们也会和学生要求不要乱传你的消息的。”

樊星然没有立刻回答。

“你虽然大二上学期的课程已经结业了，但是还要和新的舍友多相处一下吧，我记得你很喜欢交朋友的不是吗？丰守市有照顾你的人是不错，但是同龄人也少吧。”

丰守市是个慢节奏的小城市，来来往往同龄人最多的往往是游客，一般在留在丰守市的本地人，多是高中之前的学生和中老年人，和樊星然同龄的基本不会再本地打拼，就和张乐乐一样。

再加上本地虽然旅游业发达，可除了神陨之地，其实能游玩的地方并不多，能交际的机会实在是太少。

周启雄也很担心樊星然如果一直都是一个人，会不会太寂寞。

“我其实……”樊星然想了想，缓缓道，“可能，也不是很需要太多交际。”

“……嗯？”周启雄明显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回答，很意外。

“只是觉得以前我对朋友的交际，好像不太健康。”樊星然的手指悄悄的收紧，“也有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那样。”

周启雄沉默了好一会儿L。

“老师。”在周启雄的沉默中，樊星然主动打破，“抱歉，让您担心了。”

“我不是在不高兴。”周启雄有些感慨，“只是觉得，你在丰守市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不错的境遇，是遇到了什么很好的人吗？”

樊星然只是说：“一直以来我遇到的人，都是很好的人。”

“你以前并不会思考这样的问题，况且……”周启雄没说下去，曾经和樊星然是如何过度关怀室友的，又是如何和关系很好的室友最终形同陌路的，他作为班主任也一直看在眼里。

樊星然却只是说：“我遇到的一直都是好人，只是这一次遇到的，是会让我学会重视自己的人。”

虽然不是人，是神吧。

即便是和木森在一起的时候，樊星然也从来都没有如此清晰的去认知自己过。

因为空格首先看到的是他，所以樊星然才会更清晰的去认知自己，也希望能用更好的自己去回应空格的心情。

“是这样啊。”周启雄带着感慨的，也带着欣慰，“那我真是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啊，如果你能更好好的爱惜自己，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

“我会的。”樊星然道。

周启雄随意的叮嘱了樊星然几句，之后说：“偶尔也和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家里人肯定也很担心你。”

“好。”樊星然应了，即便到现在为止，樊星然已经很久都没有再收到过家里的电话和信息。

“学校这边的事，你如果想回来上学，就提前和我说，这边理解你的情况的。”

“谢谢老师。”

直到挂断了电话，樊星然才有些恍惚。

有意无意的回忆着这一次电话的内容。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如此平静且直白的向着他人表达自己的想法。

曾经的不争、不斗、不想、不需求，似乎都因为空格的存在一点点被打破。

他在不知不觉之中悄声无息的改变。

是往好的方向。

樊星然看了看自己的脚踝，虽然还有一些看上去很夸张的淤青，可实际上已经不疼了。

樊星然浏览了一圈手机，并没有什么消息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就给空格发去语音，而是去了卫生间认认真真的洗漱了。

樊星然找出了规整的收起来的衣服穿好，在丰守市这段时间樊星然一直都是怎么舒适怎么穿，已经很少会特地去注重过装扮了，可今天樊星然整理好了自己。

因为答应了周老师，他会给家里报个平安。

和樊衡的关系，自从成年之后就变得微妙，从处处管制，到十八岁之后的突然放任，樊星然却没办法真的抵抗十八年以来的习惯，在樊衡的面前过度放任自我。

即便只是电话，樊星然也依旧会去展现在樊衡面前平时的他。

樊衡的工作极其认真，并非是被迫，而是十分主动的去参与工作，即便是在周六，恐怕这个时间在开会，或者在工作的可能性也很大。

樊星然虽然想先给樊衡的秘书打个电话询问一下，可想了想还是直接拨通了樊衡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在第三声的时候樊星然准备挂断，然而却突然被接通了。

“喂？”熟悉的，总是严肃的成熟的男性的声音，樊星然愣了下，他似乎真的很久都没有听过樊衡的声音了。

“爸爸，您现在在忙吗？”樊星然问。

“你说。”樊衡没有回答樊星然的问题。

“只是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和您通话，所以这次打个电话是想报个平安。”樊星然主动道。

“知道了。”

樊衡的话语一向都是如此，似乎并不会为樊星然说什么而动摇，他们之间甚至没有生分，恭敬才是常态。

“现在我的状态很好，预计会开始明年的大二下学期的重新恢复学业。”

“嗯。”

“我要说的就只有这些了，爸爸您有关心的事吗？”樊星然并没有因为樊衡的冷淡而失望和伤心。

“钱够吗？”

“够。”

“有需要的地方直接找我。”

“好的，爸爸。”

“嗯，挂了。”

樊星然有些无奈的笑，即便是坐在沙发上，背脊都挺的笔直：“好的，爸爸，再见。”

樊衡的电话在停了三秒之后挂断了。

在手机屏幕熄灭的刹那，樊星然像是泄气一般不再挺直着背脊，瘫软着靠在了沙发上。

其实这通电话能这样平静的进行下去，樊星然就已经足够满意了。

樊衡对他的态度一向如此，似乎也不介意樊星然是否做的不好，也没有特地夸奖过他做的哪一部分让他满意，即便在被木森妈妈纠缠的时候，樊衡的态度也始终都没有改变过。

就好像真的在意会丢了樊衡脸面的人，就只有他自己。

樊星然重新拨打了电话，这一次是给继母邱媛媛的。

“星然，是星然吗？好……好久不见。”邱媛媛似乎接到樊星然的电话很是惊喜，温温柔柔的柔软嗓音中透着几分诧异，“最近过的好吗？”

“我很好，谢谢您的关心，您最近过的还好吗？”樊星然也问道。

“我？我还可以。”邱媛媛的嗓音柔软的宛若少女，“你一个人在外面过，会不会很辛苦？有没有阿姨这边可以帮你做什么的？”

“没有，我过的很好。”樊星然道，“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家里了，所以才会主动给您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好，好就好啊，你真的没有什么需要阿姨帮忙的吗？”邱媛媛继续问道。

“是。”樊星然的眸光微微落在手腕上，见到冥府门犬直接将自己的大脑袋搭在了他的手腕处，挡住了樊星然去看疤痕的目光，樊星然微笑，才问道，“星运现在还好吗？”

“嗯，星运现在每天都很乖，按时上课下课，也会乖乖写作业，上辅导课，他一直都很乖的，只是……”邱媛媛有些迟疑。

“怎么了？”樊星然问道。

“嗯，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没关系的。”邱媛媛立刻道。

樊星然听到邱媛媛的语气，猜测着问道：“星运现在还在和我生气吗？”

邱媛媛沉默了好一会儿L，带着几分泄气的意味：“这个孩子的性子一直都是有点倔，你也知道的，就是……他肯定是因为很喜欢你才会这样的。”

“嗯，我明白。”樊星然相当于是看着樊星运长大的，自然知道这个孩子独属于自己的固执。

“你不要太责怪星运。”邱媛媛还是试图缓和樊星然和樊星运的关系。

“没关系，阿姨，我并没有生星运的气。”樊星然不不生气，甚至还是有些无奈的，“他是真的很讨厌我逃跑吧。”

“没有，不是的，虽然阿姨没办法完全站在你的角度去考虑这件事，可阿姨也知道你肯定是很辛苦的，你从小也就不怎么爱说话，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是也会很难受的吧，阿姨，阿姨是支持你这么做的，星运现在只是太小了。”

樊星然的眼睛微微睁大，却是笑了。

邱媛媛一直以来都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不喜欢出头，不喜欢太复杂的思考，到现在还保持着纯真的性格，能说出这样的话应该也是很努力的思考过了。

“谢谢，阿姨。”樊星然道，樊星然沉默了两秒，问道，“星运现在愿意和我通电话吗？”

“你等等，阿姨帮你问问。”

樊星然听到有一阵脚步和嘈杂的声音，他听到了邱媛媛打开门后传来的辅导老师辅导课的声音。

樊星运也在上辅导课。

曾经因为自己的所有的时间都被樊衡安排的满满的，却对星运并没有什么太多要求。

可是从小就是看着樊星然长大的樊星运因为憧憬，也一直严格的复刻着樊星然的生活模式，即便这个孩子从小就是一个过于活泼的性子，只是固执让他忍耐住了。

偶尔樊星然也会好奇，樊星运的性格到底是随了谁，不像是邱媛媛，也不像樊衡。

“我不接。”尚且稚嫩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甚至是有些焦躁和不耐烦的，“把电话拿开，我不想和他说话。”

果然还是在怪他，樊星然也知道。

只是即便责怪他，樊星运也没有放弃巩固自己，恐怕现在他的弟弟也很纠结。

“没关系，他不想接电话就算了。”樊星然在听到邱媛媛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的时候，对邱媛媛安抚着。

然而下一秒，樊星然听到邱媛媛一声小声的惊呼，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后，沉寂下去了。

樊星然意识到了什么。

“星运，最近还好吗？”樊星然说道。

“你还打算在外面不回来吗？”樊星运问。

“嗯，还会待一阵子。”樊星然道。

“你就这么害怕吗？”樊星运立刻提高了嗓音。

“樊星运。”樊星然直接叫了他的名字，“不管我做什么样的决定，你都没有理由和我置气。”

“什么？”樊星运显然因为樊星然少见的严厉而意外。

“星运，你是我的弟弟，我很疼爱你。”樊星然的声音再次温柔了下来，可是却并不是要收回刚刚的话的意思，“我是因为疼爱你，才会听你抱怨，可我并没有理由要做你理想中的哥哥。”

樊星然向着空格提出了，要做自己的要求。

樊星然也打算以身作则，他也要努力的做好自己才行，或许现在很难，但是可以一点一点来。

“不管我离开学校是什么理由，又或者我要留在这里多久，甚至是不是真的因为怕了某些人的流言蜚语，这都和你无关，你是独立的个体，你会成为你，而不是理想中的我。”

樊星运沉默了。

樊星然知道他的弟弟，总是固执又暴躁的，或许这时候会因为生气而跳脚，也有可能直接挂断电话。

但是意外的，樊星运却软化了一直以来都很强硬的态度：“你在那里过的很好？”

“嗯，在这里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惊喜。”樊星然也没有隐瞒樊星运。

“你变得很奇怪。”樊星运笃定的说道。

“是朝着你不喜欢的方向在变化吗？”樊星然也有些无奈，有时候他也不知道在樊星运的眼中到底他是什么模样。

樊星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从手机里传来了轻微的呼吸声。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就挂了。

樊星然的话还没有说完，樊星运却提前打断了樊星然的声音。

“希望你对其他人也可以这么强硬。”

说完，樊星运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樊星然眨巴了几下眼睛，看着手机。

以他对樊星运的了解，他的语气至少在听上去绝对不是厌恶和生气的。

樊星然一时之间不能理解他的哪一句话突然让固执的樊星运消气了，但是至少在挂电话之前，樊星运似乎态度软化了很多。

仔细想想自己初中的时候，樊星然却只能想起来学习，而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曾经有过这样敏感的时期。

樊星然偏过头，露出了几分微笑。

今天有个不错的开头。

几个电话，让他勾连的，仿佛阴霾的过去，看到了一丝和曾经不一样的平和。

樊星然打算和空格拨打个语音，他下午还要去给张姣姣补课，在之前的时间想和空格说说话。

只是……

这次在准备拨打出去的时候，樊星然的手却有些迟疑。

本身准备按键的手收回，触碰到唇瓣上，樊星然垂眸。

嗯……

果然不是真的能这样简单的就觉得过去了。

仔细想想，这是他的初吻吧，从来都没有实体的创世神，应该也是初吻才是。

因此……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然而，樊星然的手机突然响起了信息提示音，樊星然立刻惊醒过来，看到在白色的手机壁纸上的信息提示，是空格的。

樊星然的手指立刻点击了屏幕，嘴角已经无声无息的开始勾起笑意。

：发生了很奇怪的事情。

樊星然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对神而言奇怪的事？

然：什么？

：我收到了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祈祷。

祷告？是和神对话那种祷告吗？

樊星然想起曾经空格说的，那总是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愤怒和怨恨，皱起眉头，试图让空格不要去听，然而手中正在打字的句子还未曾发出，空格的消息又一次发了过来。

：和平时总是辱骂我的祷告不同，这次向神传递的话语里，出现了正向的祷言。

樊星然一愣。

然：是什么样的？

：他们在祷告的过程中，感谢了神明。

：敬爱的神终于愿意将目光投向这个世界中正在挣扎的生命，为信仰神的人类给予一线生机，愿这份生机能够更加长久，他们愿意供奉最虔诚的信仰，祈祷心软的神明能继续守护他们。

樊星然眨了眨眼睛，茫然。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我甚至收到了供奉。

：我查看了祈祷的来源，是之前通过你的建议播撒了种子的人类聚集地。

：他们没有遭遇任何危机，顺利的收获了第一批植物。

樊星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站起身，去了小卧室，打开了电脑。

在电脑打开的瞬间，樊星然看到了一片并不是很漂亮的黄绿色的农田。

在农田里的新鲜的蔬菜已经展露出漂亮的，崭新的颜色，虽然看上去和他的世界的蔬菜不同，显得蔫巴巴的没什么精神，可的确是结果了。

一个一个很小很小的，落下了花瓣的小小的果实，并不是那么成熟。

在农田中，在农田之外，樊星然看到了有不少的人类露出的，不同于曾经的麻木的表情。

有人在狂笑着奔跑，像是要用尽那瘦弱的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才能将喜悦从内心蓬勃而出。

也有人匍匐在地面上，双手捂住了脸颊，肩膀总是不住的耸动着，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笑，只是发出来呜呜咽咽的，完全听不懂的声音。

樊星然看到了很多的人类，这个小型的人类聚集地里，似乎所有的人都出来了，即便是在工作，可眼睛总是时不时的盯向农田，像是只要少看几眼眼神这一切都会化为幻境消失了一样。

樊星然好像能被感染到这些人类在绝望中看到一线希望的激动和兴奋。

然：发生了很好的事。

：按照常理和规则，他们必然会在收获之前经历绝望，天灾、人祸、疫病、兽患等等，迎来绝望。

樊星然不知道空格是收获了什么样的喜悦的祷告，至少在这一刻，樊星然认为空格收获了喜悦的言语。

而不是曾经令他厌恶的，无数的咒骂。

然：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发生了好事。

然：我敬爱的神，或许这就是现在你被真正信仰的开始。

樊星然难掩喜悦的微笑着。

今天好像是适合被纪念的美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