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樊星然不曾做过神,无法真正的共情空格的想法。

但是依稀也察觉到，自己是空格神生体验中某种意义上的唯一。

樊星然能理解这种唯一在生命中占据的重要程度，如果将心比心,空格是不是和他一样怀抱着极其重视的态度呢。

樊星然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木森的某种唯一的时候,木森已经不在了。

而现在樊星然意识到自己是空格的唯一的时候,即使这不是人类,樊星然也能感受到心动。

想要成为某个人的唯一的情感，比樊星然自己预想中的还要浓厚。

樊星然朝着空格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枯槁的发丝,只是很可惜，他的手太短了，够不到坐在不远处的空格。

但是空格朝着樊星然伸出了手。

樊星然看着那粗壮的手指，用自己的手握住了两根，即便这样也已经很吃力了。

空格的手指冰凉，枯槁，可却并不会让樊星然难受。

樊星然笑了。

松开了手，将自己的食指对准了空格食指。

“哈哈哈哈。”樊星然自顾自的笑出了声。

或许空格不能理解这个的含义,但是樊星然懂，这是一个全新的接触的开始。

“你手艺是真好啊,是神的buff吗？”樊星然看着很平整的灶台,看着远处，指着一片开阔地道,“可以在那边再搭建一个餐桌吗？最好是你可以使用的尺寸，我们不能总把食物摊在地面上吃吧。”

樊星然看着空格乖巧的站起身跑去一边搭桌子，这才开始整理食材。

空格的速度很快，似乎是直接跳过了二回熟的层次直接变成了师傅。

樊星然虽然记得空格有凭空创造食物的能力，可做饭的过程也是享受美食的一部分,樊星然做饭的时候也让空格在一旁学着。

樊星然带过来的锅很大，可在空格面前还是小了，空格拿着锅铲的模样，像是儿童版过家家厨具，让樊星然有些好奇，真让空格做饭，到底是锅铲先弯，还是锅底先破。

毕竟是耽误了不少时间，生火做饭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了，樊星然的眼睛眼巴巴的看着噼噼啪啪的在炉子中燃烧的柴火，闻到了柴火气。

这个味道，像是在张乐乐的奶奶家里闻到的，是烟火的气味。

噼噼啪啪的柴火的声响，在樊星然听来居然有点好听。

空格也趴在他身后，将他整个人笼罩着，也一起去看向在柴火上燃烧的火焰。

樊星然勾起了嘴角。

“在家里都是用的液化气，后来用了天然气，从来都没有看过用柴火做饭，一直都有听人说用柴火做出来的饭很不一样，今天有机会试验一下了。”

樊星然蹲在地面上，眼睛被火光照耀的有些刺痛，抬起头，看向天空，眨了眨眼睛。

在眼前，空格枯槁的头发微微遮挡了天空，樊星然抓住着，像是抓住了小飞虫。

“其实不仅仅是你，和你一起做的很多事对我而言也是第一次，我们彼此彼此。”

“嗯。”空格应道。

樊星然不知道空格是什么心情，至少这一刻他的心情是很好的。

樊星然站起身，空格也向着后面退去。

“所以你要学动手做饭吗？”樊星然回头问。

“好。”

空格什么事都愿意做，看来真的很闲吧。

如果说，忙碌的神都是创造世界并且很努力维护世界的神，那空格这种由着性子甩手不干的神，肯定是不是一个好员工。

那么仔细想想，空格不就是一个没有收入，在家里混吃等死勉强兼职度日的躺平男吗？

樊星然突然一个激灵，不能胡思乱想了，再想下去他会开始怀疑自己的择偶观，至少……至少空格给他情绪价值还是拉满了不是吗？

樊星然聊起袖子，教空格做饭。

空格虽然看上去是个五大三粗的怪物，但是对自己的肢体运用的还是很到位的。

樊星然摸着下巴看着空格按照他的指示做饭，突然喃喃道：“不然我给你网购订做一些大号的厨具吧？”

空格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头看手中正在切菜的菜刀。

之后那菜刀突然在空格的手中变大，厚重的金属菜刀在傍晚的阳光之下闪烁着锋利又冰冷的寒光，在刚刚符合空格的手中这看上去哪里是菜刀，这简直就是大砍刀。

“不不不用了，之前那样就挺好，别这么干。”樊星然吓的一个窒息，本来空格的外貌就够吓人的了，还要用这么个玩意，直接能放到恐怖游戏里去做最终boss了。

樊星然看着菜刀恢复了原貌，空格小心翼翼的蜷缩在灶台前，樊星然自顾自的笑了。

在符合空格体型的餐桌上，樊星然的双脚都无法够到地面，甚至还是跳上来的。

樊星然双-腿晃荡着，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以前教会我做饭的人是厨师，现在我教会你做饭，我也是厨师了。”樊星然看着桌面上的食物，热气腾腾，摆在樊星然带来的一大堆饭盒里，看上去还是赏心悦目。

“嗯。”空格依旧是简单的应着。

樊星然尝了尝，味道很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樊星然真的觉得用柴火做出来的食物味道是不一样的。

完全露天的树林里，除了樊星然带进来的东西之外，没有任何现代设施，大概是因为这样的环境也会给食物的味道加分吗？

“神做饭真是一件有趣的事，神不需要吃东西吧。”

“嗯。”空格应了。

“不需要吃东西，不需要灶台，也不需要餐桌。”樊星然看着面前搭建起来的，实际上简单的很没什么审美可言的餐桌，“以后如果神陨之地消失了，这个也会被发现吧，等你觉得自己要和我的世界分离的时候，就把这里毁掉吧。”

“我会带到我的世界去。”空格道。

樊星然挑眉：“怎么，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你的造物吗？”

“这不是我的造物。”空格枯槁的手臂靠在在餐桌上，手指却是轻轻的抚摸着桌面，“这是我和你的造物。”

樊星然的神情微顿：“你这是偏爱？”

“这对人类而言，不是恋爱的必然吗？”空格道。

樊星然哑然失笑，虽然他不是神，却想要去理解空格，虽然空格不是人类，却也为了他努力学习人类的习性。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法和对方靠近。

樊星然拿出手机，给这一桌食物拍摄了很好看的图片。

“好看吗？”樊星然给空格展示。

“嗯。”

樊星然收回了手，看着手机，无意识抿了抿唇。

照片很漂亮，在傍晚的光芒之下，橙色的食物的颜色很鲜艳，卖相很好，一桌菜看上去就很有氛围。

樊星然带来的酒杯安静的摆放在一边，装在透明的小酒杯里。

虽然樊星然不愿意再多喝点酒，但是至少现在应该是没问题的。

樊星然看着手机，偏头，举起酒杯：“先抿一口？”

空格看着樊星然点点头，拿起那酒杯，虽然那小小的酒杯在空格的手里被拿起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一个袖珍玩具。

“这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共进晚餐，虽然没办法带你出去吃饭店，就当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面基那天的食物吧。”

樊星然举起了酒杯，和空格碰了下杯。

杯子相互碰撞传来了清脆的声响，樊星然轻轻抿了一口酒，辛辣的味道过去之后却溢满在口中淡淡的甜香，樊星然放下了酒杯。

“也许我真的会变成酒鬼。”樊星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专门带着酒来，可能是因为酒壮胆？

连续几次在酒后的失误，可樊星然也知道在酒醉之后自己做出了很多的决定都出于自己的本心。

“我可能在喝醉之后，会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不要生气，也不要因为我的话而伤心。”樊星然看着在面前的空格，“相信我，我对你从来都没有任何恶意。”

“嗯。”空格依旧是安静的回应。

樊星然很确定，自己的内心深处没有对空格的厌恶，有对空格的责任，也有被空格当做唯一的渴望，所以樊星然可以放任自己。

或许他可以借着酒，能放肆一点的和空格相处。

毕竟在喝酒之后的他胆子挺大的。

试图大胆的面对在深夜之中恐怖的怪物，樊星然这一次也是下了决心。

放下了酒杯后的樊星然，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之后平放在了桌面上。

然而没过几分钟，樊星然的手机中传来了一声信息提示，樊星然下意识的将手机拿了起来。

是一条点赞。

樊星然在看到点赞的人是谁的时候，神色柔和了很多。

是周老师的。

张乐乐的点赞紧随其后，樊星然忍不住笑了。

注意到空格关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樊星然道：“我把今天做的饭发了朋友圈，嗯，怎么说呢，就是觉得毕竟是我们的第一次吃饭，无论如何都是有点想要分享的感觉的。”

樊星然说着说着情不自禁的有点脸红，他没什么分享欲，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想法。

“果然还是太冒进了吧。”樊星然看着在自己空荡荡的朋友圈内躺着颜色艳丽的照片，他是舍不得删除的。

樊星然并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大概是因为罕见的第一次，甚至有些忐忑，稍微喝了点酒给自己壮胆，才发出的。

只是发出去了而已，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异常。

即便是他，其实也可以这样简单的分享自己的生活，不是给任何人看，只是想要分享的欲-望。

即便空格是无法照片里出现的样貌，却希望是可以在他的朋友圈内频繁出现的人影。

突然，樊星然见到自己又多了一个赞，抬头，却发现，空格正用手指指腹小心翼翼的去戳放在手心中的手机。

樊星然勾起嘴角，却突然听到空格说话了。

“这是我的恋人和我一起做的第一顿饭。”

樊星然立刻看到了自己的朋友圈里更新了一条空格的消息，忍不住笑出了声，点了赞，止不住的觉得好笑。

“你的号上难道还有其他人吗？”樊星然也有些好奇空格到底都加了谁。

“没有。”

樊星然挑眉：“那你为什么要加朋友圈？”

空格操作着手机：“以后我会多加一些人的。”

“……”樊星然沉默了两秒，试探性的问，“为了炫耀你的朋友圈吗？”

“嗯。”

好平静的回答，平静到理直气壮。

樊星然再次被空格的逗乐了。

“你平时和我聊天都是用语音输入吗？”樊星然看着朋友圈上的文字，以及空格粗壮的手指，显然用这个手机十分的委屈了。

“嗯。”

樊星然偏头问道：“那为什么不干脆把手机变大算了，你不是可以把菜刀变大吗？”

“这是奇迹神的造物的造物，我不会随意影响。”空格将手机放在桌面上，拿放都是小心翼翼的，“这是唯一一个我可以和你联系的工具，我不能因为我的莽撞而销毁了它。”

樊星然哑然。

明明空格偷偷藏了那么多手机，等等，有没有可能……

樊星然立刻问道：“你有那么多手机，难道是在认识我之后才偷藏的吗？”

“嗯。”

樊星然哑然。

他低下头，看着一桌子正在逐渐被消耗的晚餐。

突然端起了酒杯，喝光了酒杯里的酒液。

辛辣的味道立刻上头，樊星然的肤色本来就很白，在这一瞬间的刺-激后就染上了丝丝红色，樊星然的眼前都飘起了一层水雾。

樊星然吐出一口轻轻的酒气。

“好吃的食物，下次我会带好一点的酒。”樊星然垂眸，“不知道爸爸的藏酒，会不会分给我一点。”

樊星然的笑容，带着一点点迷离。

空格也自顾自的将酒杯里的酒液喝完。

“你可以带一杯，我复制给你。”

樊星然笑了，双-腿在空中晃荡，踢掉了鞋子。

“有时间沉淀的酒才会美味啊，复制出来……嗯，神赋予的时间，应该也差不多吧？”樊星然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同样也给空格倒满。

“人类真的很在乎时间，即便我的造物每天都在盼着死亡到来，却努力度过活着的时间。”空格显然也不理解，他平静的强调，比起迷惑，更像是叙述，“是因为人类的生命短暂吗？”

“有这个可能，因为短暂，所以美丽。”

樊星然在一杯酒一杯酒下肚后，脸上已经染上了艳丽的绯红色。

“照片就是用来记录生命短暂的美丽的，这些一点一点未来会汇聚成珍贵的记忆，好好保存到未来，可以怀恋着过去的美好，向着后人诉说自己度过的时光，也可以幸福的离开了。”

樊星然喃喃的，缓缓的，笑着道。

现在他已经可以理所当然的将空格划分进入他的未来了。

“离开？”空格只是重复了一句这个词。

“人总是会离开的啊。”樊星然在空格开口之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问，“我和你的连结可以在我死亡的时候解开吗？这样你还可以再找一个恋爱对象？”

“解不开。”空格道。

“那如果有一天，我死去了，你会怎么样？你要如何度过未来漫长的人生呢？”樊星然眯着眼睛，吐出浅浅的醉意。

“我会和你一起死去。”

樊星然突然碰翻了酒杯。

带着迷离水光的眼睛中承载着迷惘，终于他抬眸看向巨大的怪物，口齿不清的问道：“你说……什么？”

“你死去的时候，我会和你一起死去。”

微风吹拂了空格枯槁的发丝，又缓缓落下。

“神不是，不被赋予死亡的权利吗？”樊星然即便脑袋混沌，却依旧记得这件事。

“但是不是没有死亡的方法。”

空格的一言一句，道出。

“神爱上一个独立个体会有几率死亡，因为会将让度神权，失去神性，神的陨落会造成大灾害，最终堕神，结局要么死，要么成为感染世界的死神病-毒，而在这时，诸神能被赋予弑杀堕神的权利。”

好安静。

风声好像都消失了。

“你难道……已经堕神了吗？”樊星然战战兢兢的，畏惧着可能听到的答案。

“没有。”空格回答道。

没有……樊星然猛然松了口气。

“是因为没有爱上我吗？”樊星然问。

空格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堕神的事，只是平静道：“神虽然没有恋爱观，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恋爱行为，但是我们的恋爱很危险，爱上造物，而造物没有管理世界的能力，会将世界分崩离析，所以神才会堕落，可是你到现在都没有滥用神权。”

樊星然张了张嘴，坐在位置上，眼巴巴的看着空格。

这个无论从什么形象上看都完全和人类毫无关联的神。

樊星然低下头，再次抬起，心中却有种，微妙的，难过的感觉。

“你曾经说过你想死亡。”

“嗯。”

樊星然很久都没能回，餐桌上的食物似乎都逐渐变得有些难以入口，即便它们美味依旧，可放入口中，却好像强迫咀嚼着生存的食量，无法获得口腹的满足。

是心情的原因，樊星然的心情低落了。

“你找我，最开始是为了求死吗？”

“是。”

樊星然的手悄悄握紧，手心的疼痛却无法刺-激的他停手。

樊星然知道，自己对空格有太多太多不知道的事情，即便很多小细节在知道之后他都会觉得可爱。

可却没想过，还有他无法接受的事。

空格找他是为了求死，对樊星然而言，这是可怕的现实。

“如果你当初就能告诉我……”

可如果告诉了，樊星然也不知道能如何。

樊星然趴在桌面上，话语戛然而止，手指扎入发丝之中，遮挡着脸颊，在无法被空格看到的地方，咬住下唇，刺-激着疼痛。

空格似乎没有去认真理解樊星然心境的变化，只是平静着语调，继续和樊星然说着。

“没有告诉你的必要，我会爱上你是必然，而选择和你连结，你也依旧会经历生老病死，不会知道我的决定。”

决定爱上他，然后一起去死？樊星然觉得空格的中二，偶尔会变成荒谬。

“那你现在为什么告诉我。”樊星然问道。

“因为我答应你不会死了，我既然答应了你，就是做了决定。”

“可是我还是会……”樊星然的脸色陡然一变，脑海中飞速的窜过一个非常可疑的想法。

“你不会死了。”空格想了想，补充道，“嗯，不老不死。”

樊星然的想法突然被验证：“……？”

似乎是看到了樊星然满眼的问号，空格再次说道：“我不死了，你也死不了。”

“什么？”樊星然震惊。

“我们是一体的，我不死，你怎么死？”空格很理所当然，“神的决定没有反悔的机会，我找你是为了求死，却不代表我做出了要死的决定，只是给了死亡一个机会。

我现在不死了，你的时间就和我一样一起被剥夺了，不老不死。”

樊星然瞪圆了眼睛，震惊万分，双-腿一蜷，直接踩着凳子爬上了餐桌，一把拽过了空格的头发：“喂，你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的让我不老不死？！这不是应该是我自己选择的吗？”

“我也不是故意的，你是奇迹神的造物，又不是我的，我只知道关于我的事，你离开神陨之地的事，我参与不了。”空格说的很理所当然。

樊星然哑口无言。

“你要是介意，我可以每隔百年清除一次你的记忆。”空格见到樊星然的表情不好，还很好心的提醒。

“不是啊，不是这个问题啊，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樊星然要疯癫了，“你怎么从来都没给过我一个心理准备啊？”

“那我现在让你忘记，再给你点时间接受？”空格提议道。

“你怎么可以说的这么轻飘飘？！”樊星然直接两只手拽住了空格的头发，甚至整个人都焦急的要动手了。

“因为未来不会有什么改变，神的决定是永恒的。”空格很理所当然，一点也不曾为此烦恼。

樊星然到抽一口冷气，蹲在餐桌上，怀疑人生。

他现在突然活成了不老不死，是因为他答应了和空格连结？

空格只是想得到一个可能死亡的结局，将所有不安定因素放在了自己身上，结果他自己发展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这是什么多项选择测试题吗？

虽然看上去都是空格的问题？可实际上一直在决定事情的是他，他都在自讨苦吃？！

樊星然的大脑无比混乱。

樊星然精神即将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