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18章

“啊——”

喉咙收紧的瞬间，封刀惊呼着从床上坐起，冷汗渗透了衣衫。

屋外有灯色，被寒风撞开的窗户发出吱嘎的声响。浓郁的夜色中，依稀能看到庭中的雪。

目光游弋，他看向了刀架上的天纵，黑色长刀被收在了雕花牛皮刀鞘里，这是柳若水花了重金聘请巧匠打造出来的刀鞘。

他当然很高兴能收到她送的礼物，名贵或者便宜都没关系。甚至在拿到刀鞘时，他傻傻地搂着刀鞘睡了一夜。

只是自从开始练刀，很久没有做过的噩梦又开始了。封刀总会反复地梦到他娘拿起天纵时面目狰狞的样子，他想去回忆更多关于封晚成练刀之外的模样，可越想越觉得模糊。

内心的恐惧还没有消失干净，他当初是不敢拿天纵的，甚至想要彻底摆脱封家学刀的传统。

现在拿刀，是因为想要守护柳若水，有了这个坚定不移的念头，他才鼓起勇气面对曾经的阴影。

然而这并不好克服，他时常梦魇，梦里娘亲斩断爹的头颅，或者他斩下柳若水的头。

封刀下床将一整壶冰凉的水都喝光，却还觉得口渴心慌。手掌握着桌角，他强迫自己冷静。

镇定下来，一定不能陷入迷惘，学刀的初衷是为了保护，绝不能，做出伤害柳若水的事情。

否则，他拿刀的意义是什么？

漫漫长夜在噩梦后已然变得难熬，封刀望着门外透过的光色，终于，穿上衣服，扎起长发，拿过刀架上的天纵。

冬夜，校场的雪都被铲掉，露出了平整的地面。

这大半夜还有一人在刻苦练刀，一招一式已是有板有眼，光是远远这么瞧上一眼，就知道气势非凡。

同样睡不着的柳若水听到动静就过来了，就着灯色望着又长个头的小少年，她竟是有种培养猎犬的错觉。封刀长势喜人，一寨子的大哥大姐们看着，都是笑呵呵的，比看地里的大白菜还高兴。

就学武来说，他是入门晚的，十二岁多才开始练刀修习内力。但他到底是封家后人，天赋卓绝并不是说说而已，是体现在了学武的方方面面中，从意识到身体，他就像天生适合学刀法。

自秋到冬，他从耍不好刀，到如今的刀不离手，真就是一日千里的进步。

柳若水以前总爱用黄豆当暗器来试探封刀，当初他的身上，哪里都被黄豆打了个正着，那小小的豆子像是藤条一样抽在大腿、胸腹、腰腿上，宛如下了场暴雨，他可怜兮兮地淋了个透。

这也让柳若水习惯了在兜里装一把黄豆，看见了就丢他一下。

她在台阶上瞧着那练刀的背影，手腕一翻，十多粒黄豆自掌中巧妙发射。

封刀听声辨位，身子一扭，侧旋避开这偷袭。但不等他喘口气，又是几粒豆子击打过来，这次数量稀少，却更难防御。

单手侧翻，闪过当先两粒，右手长刀反握，凌空一记斜砍，寒光游过眼底，第三波飞来的豆子被刀气劈裂，淅淅沥沥地落在了地板上。

“二小姐。”

在察觉到是柳若水时，封刀的神色就柔和了许多，将刀背在身后，他不自觉地朝着廊下轻快跑了几步。

辨别出他眼里的惊异，柳若水将脚边的灯笼又提起，“睡不着，想出来看看雪景。”

她看到封刀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声，便笑道：“练了这么久，也歇会儿，陪我走走？”

“好。”

收刀回鞘，封刀一手拿刀，一手轻轻从她手中接过了灯笼。这黑灰色的牛皮雕花刀鞘是柳若水请巧匠打造的，送出去的那天，惹得不少兄弟们羡慕。

在校场溜了半圈，柳若水自然而然地走去了狗舍，小道上的积雪都堆在了路边，落脚时注意别打滑就是。

今夜有月无星，山里的夜雾也挺重。

柳若水披着大氅，小心地下脚，铺稳的石板在这严寒的天气下结了霜。右脚一滑，她身形不稳地踉跄两步，右手拿刀的小少年伸出手臂将她一接，柳若水便往后撞在了对方结实的臂膀中。

她回头望，只见封刀像堵墙一样挡在后面。灯笼朦胧的光映在他眼底，像是燃在了他眼中的火苗，俊美的面容登时就有了一丝说不出的瑰丽之感。

“怎么了，二小姐。”被看了这么老半天，封刀面露疑惑，更是内心惊慌，却不愿表露出来，让她瞧出一丝端倪。

柳若水扬唇一笑，颊边露出酒窝，她伸手，发现不太能摸到对方的头顶，就踮脚再试试。

封刀这次却没有配合她的动作而弯腰，脸上的神色不知是高兴还是厌烦，虽然还是身子没动，等她摸尽兴了。

“我有两个发现，我们封刀越长越好看了，也越长越高了。”

“……”

封刀默然片刻，低声说：“我在长大。”

“是啊，然而我却在变老。”少有的，柳若水表露出了一丝惆怅。

“你不老。”

她会心一笑，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招呼着封刀去狗舍里看看。山寨的事情有大哥大嫂操持了，她就空闲很多，大部分的时候都会来训犬，再照料一下怀有身孕的母犬。

狗舍没有点灯，就提着一盏灯笼照出一片地，柳若水摸了摸猎犬，又将滚出窝里的小狗抱回去。

封刀出神地望着她的侧脸，没有盘髻的长发只拢成侧辫扎好，轻扫在颈侧，衬得她肤白如脂。那柔情似水的眼眸，被看上一眼就能高兴好一阵，真是恨不得被她温情对待的不是猎犬，而是自己。

严厉也好温柔也好，只要是她给的，都好。

“封刀？”

“……在。”

“困了吗？”看到他痴痴地瞧着自己，柳若水不做他想，只以为对方是犯困了。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看着还是低眉顺眼的。眨眨眼，柳若水又观察了一会儿，看得对方不敢再抬眸瞧她一眼。

真奇怪，不注意的时候就一直看她，她回以目光了，他的视线就定住了，怎么也不愿再瞥一下。

还觉得有点好玩，不过让人窘迫可不是她的趣味，柳若水不再瞧他，两人并行着离开狗舍。先是将她送到了门前，直到她阖上门，封刀才回屋。

今年大年夜因为有了宁如意的加入，两个山寨一起过了热闹年。

柳若水还被赵大当家热情地牵线搭桥，说他寨子里不少青年才俊，她也不推辞，饶有兴致地让赵大当家把人一一带来，她也好挑挑未来夫婿。

开春后，就总有面生的男子来八湖寨，无一例外都是来见柳若水的，想看看这位温柔娴淑的二当家。如若被她相中，那是何等的福分。

福儿看到这么多人上门找二小姐，心里都乐开花，她瞧着一旁默不作声的封刀，一巴掌拍在人肩头上，然后暗自心惊，这家伙的臂膀竟是结实了不少，像是打在了木桩上。

“打得我手疼，你可真是长个了。”

“福儿姐，没事我就先走了。”

“去哪啊，我好不容易过来寨子凑热闹，你不和姐姐我聊聊。”

“聊什么。”这话说得有些冷漠，他的眼睛还盯着院子里对着柳若水含羞寒暄的男人们。

福儿可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只是觉得他情绪低落，像是有气撒不出来。

“就是聊聊，哪个男的配得上咱们二小姐呀。”

“没一个配得上，我去练刀了。”

闷闷地丢下这句话，封刀转身就走，任凭福儿再吆喝也不回头了。

叉腰看着对方颀长的背影消失在拱门处，福儿嘟起嘴，念叨着，“这性子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