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3章

柳若水给小孩柔软的发丝擦干，然后用自己的外袍将洗干净的他抱起。

虽不能再修炼内力习武，她却时常外炼筋骨，所以她的精神体力还是充足的，比起普通少女，她有着结实的臂膀，韧劲十足的腰板和有力的双腿。

她不确定这个孩子会不会说话，明日定要是让山寨里的大夫瞧一瞧的。

孩子趴在他怀里，在外袍的包裹下露出一双湿漉漉的黑色眼睛，看着还挺招人怜爱。

福儿已经将空房收拾了出来，怕他冷，还多加了一床褥子。

将人轻轻放在了床边，少女正要起身，发现对方还搂着没松手，柳若水保持着弯腰被抱的姿势，摸了摸小孩的头。

“我不走，先放开我好吗。”

轻声软语安抚了小孩的无措，感受到脖颈的力道松懈，柳若水顺势在他面前蹲下，她以一个略低于对方的姿态握着孩子的手。

“才刚洗了澡，手又这么冷。”

这样说着，她合拢双手搓了搓对方的小手，发现小孩微微蹙眉。她摊开手仔细一瞧，原来是他的手腕、手背处显露出了伤口。

深秋干燥，他先前脏着，看不出手上的伤痕，这会儿洗过后，皮肤被热水浸泡过，伤痕也就明显了。

被不知情的柳若水弄疼了，他也没有吭声，更没有挣扎，而是用一双湿润的黑眸可怜巴巴地将她望着。

这一眼，让柳若水心口一动，多生出几分怜惜。

检查了小孩身上的伤痕后，她都细细地擦过药，今夜便在这个客房内打地铺，陪着他过了一晚。半夜小孩还惊醒过，也是她抱着对方哄睡着，自己也没怎么休息好。

隔天早上，柳若水醒来，看到孩子已经穿戴整齐，乖乖地坐在床板上看着她，似乎没敢吵她的样子。

这个孩子自己醒了也不闹她，很懂事，有着沉稳忍耐的性子。

柳若水换衣服的时候，小孩转过身不看，她都觉得对方年纪小，并没有避讳这种事，没想到小子还挺上道的。

洗漱以后，她牵着孩子走出门去找山寨的彭大夫。

彭大夫说没什么问题，就是受了点惊吓，气血不足，好吃好喝好睡就能养回来。至于声音，喉咙并没有受损，只是不愿开口罢了。

柳若水看了眼小孩，对方似乎有些羞愧，但她什么也没说，不开口就不开口吧，毕竟经历了这种事。

与爹娘、哥哥一起吃过早饭，一家人终于都看向了这个“小哑巴”。

柳爹虽然才五十出头，但早年太过拼命，年岁上来后身体撑不住了，现在算是半隐退，扶持大儿子柳净月当寨主。

平常事情都能由柳净月处理，但这次牵扯到了“罗刹刀”一脉，柳爹不得不亲自出马。

可是这个小孩什么话都不说，柳爹也不打算言行逼供，只说先去找老仵作验尸，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将近两个时辰的查验，又将尸身整理好，老仵作说这尸体确实是最近一代的“罗刹刀”本尊封晚成。

封晚成是自杀的，震断了自己全身的筋脉，因她生前已经处于走火入魔的境地，所以选择自我了断，也不难理解。

只是她怀里抱着的男尸头颅，老仵作说他死得过程可能比较痛苦，先是被打断左胳膊与右腿，然后被刀齐齐斩断，当时还未身死，身上有挣扎的痕迹。

最终的死因是斩首，快狠准的一刀，可尸体的表情很安宁，这是有着多么强悍的精神才能无视身体的痛楚呢。

这个男人并没有武功，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因为妻子走火入魔而死于她的刀下。这是大概的推测，至于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有这个小哑巴知道。

尸体的断肢已经缝补好，看着并不残破，柳爹询问了柳净月、柳若水该如何处置。最终还是决定在山里找块净土，让这一代传奇落幕安息。

既然已经是江湖上消失了十年之久的传说，那就继续隐匿下去吧。

虽然没有人问小孩和封晚成的关系，从模样来看，也知道是母子，小朋友完全是凝结了父母的优点长出来的。肤白如玉，浓眉红唇，像封晚成一样骨相绝佳，就是那双大眼睛放空的时候，黑漆漆的让人心悸，不知道他的魂魄还在不在躯体里。

柳若水问他去不去看下葬，他点点头。

柳净月讥笑道：“哟，只是哑巴，不是聋子。”

这一声玩笑也没让小孩有多大反应，柳若水看了大哥一眼，她忽然想到那把名为天纵的妖刀。

也不知道封家这一脉的本事有没有传给这个孩子，《诡刀录》这本秘籍又还在不在。

显然，这些事情，柳爹和柳净月都是关心的，只是唯一的知情者闷葫芦一个。

“小弟弟，你家的刀要留下，还是随着母亲葬了？”柳若水温和地问道。

柳净月：“不能留着咱们用？”

这想要占为己有的心思根本不掩藏的，柳爹沉吟片刻，似乎也在等这个孩子的想法。

柳若水引导着：“留下你就点一下头，葬了就点两下。”

小孩点了两下头，这意思就是将天纵和他娘亲一块葬了，柳若水说好，答应他。

“妹！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这么好的传世宝刀，我用用怎么啦。”

柳若水无奈地看着大哥，“哥，妖刀天纵世人皆知，你用这把刀，被认出来就会惹祸上身。我们没那本事，就不要找麻烦。”

“我还正想问他家刀谱呢！”

“哥，先练好自家的柳家枪再说。”

“……”

被妹妹温柔地讲了两句，柳净月知道这不是贬低，而是就事论事，也就不说什么了。

“横竖明天才下葬，我这会儿去摆弄下天纵可以吧。小鬼，你家宝刀借我玩玩。”

这么说着，手痒的柳净月三两步跨出门槛跑走。

柳若水发现老爹在叹气，仿佛觉得这儿子还是沉不住气，她笑着走过去，问：“爹，隐瞒消息，寨子收下封家的后代，应该没事吧。”

柳爹神色动容，清明的目光望过女儿身后的小孩，“得留啊，爹曾经被罗刹刀救过一次，但不是封晚成，或许是这孩子的外祖父。”

“有这等事，您可从来没说过。”柳若水有些诧异。

“你哥也不知晓，只有你娘和过世的爷爷知道，罗刹刀到底名声不好，说了也没人信，不如自个儿记着恩情。总之，爹就当还个人情，积点德吧。”

虽说留下这孩子可能是个祸患，为人仗义的柳爹还是做下了这个决定。

柳若水得知，在她爹年少时，一位拿着天纵刀的青年英姿勃发，端掉了两个山头的山贼窝。当时八湖寨还是她爷爷把持，派出柳爹去荡平土匪，结果反被扣住。

本来当天要被杀鸡儆猴，柳爹看到了意外之人。

或许罗刹刀只是手痒想试刀，又或者是突发善心，他随手的一次帮忙，将一直垄断山道运输的两大贼窝给除掉了，还救下一百多被关押的人质。

柳爹看到他一人挑翻整个寨子，颤抖着问来者何人，那人笑嘻嘻地挽了个刀花，说罗刹刀。

不过当时武林与官府上的人都以为是八湖寨做的，没人认为罗刹刀会做好事。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柳若水的爷爷就默认了这份功劳，还好人家罗刹刀也不介意这小名头。

封晚成与丈夫的尸体没有在八湖寨的灵堂摆放多久，运来山寨的第三天后就找了风水宝地安葬了，供奉香烛瓜果烧纸钱，一样都没少。

墓碑没有刻字，是无字碑，但心中有名就够了。

柳若水是带着小孩看着下葬的，也陪着他烧完了纸钱。

寂静的秋林，唯有山中的寒鸦在吊着嗓子鸣叫，烧完的纸钱化为一堆惨白的灰烬，风一吹便漫天飞舞。

被迷了眼的小孩揉了揉眼睛，他通红的眼眶像是再抖不出眼泪的枯井。

蹲身与孩子齐平，柳若水给他吹掉眼里的灰，又用手帕擦掉他掌心的污渍，她忽然听到略微嘶哑稚嫩的孩童声音。

“我叫封刀，刀剑的刀，你叫什么。”

少女一怔，随即眉眼显出柔软之色，丰润的唇瓣弯出一抹笑。

“我叫柳若水。”

她一笔一划，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他的手掌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