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45

唐郁上完了今天的课,避开玩家，往寝室走。

他一边走，一边打开手机看论坛。

确切地说,他是在看那位ID为影的层主的所有历史发帖。

从前后翻，帖子标题依次是：

#尾随唐郁的变态已经被送进警局了#

#不要再往623门缝塞表白信了，你们想要唐郁寝室没住多久就被吓跑吗#

#唐郁睡眠很浅、对目光敏感，课间去围观的人太多会惊醒补觉的唐郁#

……

#老陈的课水吗？#

#菜鸟驿站在哪里#

#食堂3号窗口经常吃出螺丝钉、虫子、头发是真的吗#

……

#军训发的迷彩裤是否可以自己准备#

#军训服的质量怎么样,穿在身上会不会觉得扎#

……

唐郁一路往下翻,翻到了影发的第一条帖子,#军训请病假除了医院证明还需要什么文件？#。

阳光洒落在突然停下的唐郁身上，在他脚下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蓝眸望向发帖时间，是唐郁大一新生入学第一次军训的盛夏。

去年夏天,唐郁被录取后，去便利店买冰淇淋的沈君行在途中发给了他一个文档。

文档上的东西琐碎又全面，涵盖了安大地图、军训安排,他专业课老师的性格、去年学长学姐留下的复习资料、考试重点、食堂最好吃的三道菜、外卖员最常放的小门位置……

记忆里的沈君行笑着说：“去安大论坛找了一下，就找到了这个文档的内容。”

那时唐郁以为是学校论坛里有一个被整理过的文档,他随意扫了一眼，就放下手机,盯着沈君行手里刚拆封的冰淇淋看。

沈君行拿了两个口味，抹茶味和香草味,“小郁只能选一个。”

“不可以全都要吗？”唐郁小声道。

“不可以哦小郁。”

唐郁体质5,小时候一天吃两份冰淇淋就会难受。

沈君行在很多事情上都会顺着唐郁，可一旦涉及到健康方面，就会严格管控。

唐郁一只手接过了抹茶冰淇淋，舔了一下，在沈君行反应过来前,他忽然转头对着沈君行手上的另外一份香草冰淇淋咬了一口。

这是小唐郁从前馋嘴时，对小沈君行使用过的赖皮手段。

沈君行的目光一滞，咫尺的距离，他看到长长的睫羽骤然掀开，唐郁抬起眼，耀眼的日光点亮他的眉眼，让那双总是蒙着一层郁色的蓝眸有种粲然生辉的灵动。

“咬过了就是我的了，好不好？”

不知道是明亮的阳光，还是唐郁眼中的光彩落在了沈君行眼中。

四目相对，目光交汇间，夏日喧嚣的蝉鸣像一场滂沱大雨。

半晌，沈君行才道：“不好，小郁咬过的这支冰淇淋我会扔掉。”

唐郁有点心疼，“不可以放在冰箱冻起来明天吃吗？”

“这是惩罚，小郁。”沈君行这样说。

唐郁蹙起眉头，有点委屈地舔着冰淇淋。

沈君行拿着那根冰淇淋走向厨房，他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小郁，我们要不要伪造病假，这样就不用去军训了。”

躺在沙发上的唐郁认真道，“弄虚作假不好。”

爸爸妈妈对小唐郁在许多事情都没有太高的期待和严苛的要求，唯独在做人上，他们希望小唐郁长大后是一个正直的人。

唐郁在很努力按照爸爸妈妈的期许长大。

“但小郁身体不好，军训万一中暑晕倒怎么办？”沈君行的声音和蝉鸣混在一起，反倒更突出了他音色里的低沉宁静。

“不会的。”唐郁咬了一大口冰淇淋，“我初中军训的时候就没有晕倒，现在我肯定比小时候强。”

“以前我一天吃两根冰淇淋不舒服，但我现在是大人了，沈君行，我的夏日冰淇淋额度也该提升了……”

碎碎念的唐郁并没看到，沈君行张开口，忽然对着冰淇淋被咬过的地方舔了一下。

他舌头伸得很长，舔得很慢，带着点不明的意味。

……

唐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想起了从前的沈君行，他摇摇头，试图将这些回忆甩出去。

可好像事与愿违。

记忆里的沈君行蹲在他的卧室，认真整理着一个行李箱，往里面摆好各种军训用品，什么防晒霜、小风扇、冰凉喷雾……

唐郁赤脚踩在老旧的木质地板上，在家里走来走去，去拿各种沈君行说的要用的东西，地板吱呀作响，唐郁的声音一直在问:“花露水也要带吗？”“沈君行，我不记得润喉糖放在哪里了。”“……”

走了好几趟，唐郁的速度越来越慢。

“小郁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快去休息吧。”明明沈君行一直在理唐郁军训要用的东西，此刻却柔声道:“谢谢小郁。”

唐郁倒在柔软的床上，散乱的发丝铺在白色被单上，沈君行只需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唐郁的一只腿陷在被褥中，另外一只腿的足尖落在地板上，从足底到膝盖都泛着很明显的粉。

“沈君行。”唐郁偏头看着耐心整理的沈君行，“你是之前自己军训的时候也买过这些吗？”

“不，这些是我网上看的。”沈君行说:“希望能对小郁有帮助。”

夕阳西下，橘红的光穿透玻璃窗，将沈君行的白衬衣都照红，沈君行在这样的暖色调中显得格外温柔。

……

“致十三岁的沈君行:

十三岁的沈君行是不是在经历人生第一次的军训？那周的太阳晒不晒？学校发的军训服合不合身？和同学相处得愉不愉快？

他没有被年长的家人好好照料，还要将自己被咬了一口的冰淇淋让出去。

我想，十三岁的沈君行需要一个装着军训用品的行李箱，和装满行李箱的爱。

祝十三岁的沈君行生日快乐。”

唐郁将这张字迹未干的贺卡放在一旁，他在购物软件上一件一件下单军训用品。

他买了许多许多。

还有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将这些东西全部买齐后，唐郁重新翻看帖子。

影去年的军训相关帖拉到底，冒出了这几天出现的新回复，有人在询问安大去年的军训强度、天气……

唐郁看了眼日期，才意识到今天是八月二十八号，再过一周就是大一新生军训的日子。

去年的这个时候，军训的唐郁他运气非常好，因为军训期间基本上都是阴天，他戴着口罩和帽子都几乎没出汗。

这样想着的唐郁看到了底下的回复，那是路过的学长学姐的新留言:“两周没有一天是阴天，有史以来最高温，当时中暑晕的就有好几个。”

唐郁愣了一下，怀疑自己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

温度会影响一个人对记忆的印象，譬如酷暑时记忆好像蒙上了一层气浪般的红，所有事物都像快要融化的冰淇淋。

可他现在仔细回想，记忆里天色是沉沉的阴天，所有的事物好像都是灰扑扑的，像是有一个巨大的影子从地面站了起来，只伸出一根手指头，就笼罩住了方阵角落里的唐郁。

记忆中似乎有同学羡慕地说过:“唐郁，你每次站的地方都正好不会被太阳照到……”

唐郁怔怔地抬起头，缓缓望向阳台外烈日高照的天空。

再过一周，天气并不会和现在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大概都是同样的高温、烈日，再怎么样，似乎也不至于出现长达两周的持续阴天。

——“我的意思是，阴影庇护有没有可能，庇护的对象只是唐郁？”

玩家说话的话语回荡在唐郁耳畔。

——“我初中军训的时候就没有晕倒，现在我肯定比小时候强。”

记忆中高考结束的唐郁倒在沙发上，对着厨房里的沈君行碎碎念。

——“哥哥，军训我会不会中暑？”

十三岁的小唐郁忧心忡忡看向沈君行，他们站在校门口，别的学生身边大多是父母陪伴，只有唐郁身边站着过分年轻的沈君行。

沈君行摸了摸小唐郁的头，“我就在校门口等小郁，如果小郁出事了，我会第一时间赶来的。”

小唐郁摇摇头，严肃道：“外面太热了，你回家去，不许在外面等我。”

“听到了吗？”

“听话！”

“……”

被不断叮嘱的沈君行站在校门口，笑得无奈又温柔，阳光落在他的白衬衣上，他的背后是参天大树，枝叶繁茂，碧绿的树叶爬上蔚蓝的天空，十七岁的沈君行站在盛夏里，对他挥了挥手。

那都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唐郁再回想起初中经历的人生第一次军训，除了和沈君行告别这一幕是明亮的，其他的回忆似乎全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

这并非是让人压抑的黑暗，而是光出现后自然而然跟着出现的阴影。

站在光与影交界线中央的沈君行就这样在记忆中静静地看向他。

唐郁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抽出了新的贺卡，提笔却停在半空，过了许久，他才在上面写道:

“致十七岁的沈君行：

十七岁的沈君行是不听话的沈君行，自顾自从太阳升起等到太阳落下，那个时候的沈君行是在看影子随着时间发生的变化，在看来来往往的行人过客，还是在看些什么？

我想十七岁的沈君行或许会需要一个MP3，这样他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不会那么无聊。”

唐郁戴上耳机，打开音乐软件，新建歌单，他花了很长时间，一首又一首挑选歌曲。

耳机里的女声在唱“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寂寞的香气/我要试着离开你/不要再想你……”

唐郁垂下眼，一笔一划写道：

“祝十七岁的沈君行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