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非自然选择

听到林雨疏对自己的评价，陈飞宇一直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了几分。虽不能肯定对方已经放下了戒心，至少可以说明他目前的表演是成功的。

“林教授，我担心自己根本达不到您的期望。若不是您和申老师的提携，我在ESDC是不可能有现在的地位的。”

林雨疏又露出了亲和的笑容：

“不用着急，我们还有时间让你成为你需要成为的人。”

她浅喝了一口咖啡之后，接着说道：

“你刚刚有句话虽然用错了地方，但道理是对的。”

陈飞宇迟疑道：

“您是指的幸运到头吗？”

林雨疏站起了身来，缓步向后院走去：

“星云纪元在某种程度上是文明的幸运，但这一份幸运同样有到头的那天。人类现在能够克制相互残杀的本性，以前所未有的精神团结起来，只是因为有眼前的致命危机。几千年的历史已经告诉了我们，某些被刻入DNA的本性是无法改变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雨疏顿了一顿，看着后院里呈不规则矩阵排列的一个个方形的鱼池，接着说道：

“就像这些鱼一样，任其自然发展，必然会走向灭亡。”

陈飞宇辩解道：

“但这些鱼是在人为环境下生存才会灭亡的呀！自然环境下的鱼，虽然在DNA的驱使下也会无差别地吃掉鱼卵和小鱼。但他们也会在另一条DNA的召唤下，选择洄游到不在自己栖息地的上游去产卵，以避免种群毁灭。

人类是在自然环境下，经过物竞天择筛选的物种。就算自然赋予了我们杀戮的本性，也必然是有其在自然规律宏图下的意义。只是这层意义我们现在还不清楚而已，我认为文明的未来并不一定都是悲观的。”

林雨疏走到一个池子的边上，看着里边正在追逐着鱼苗的大鱼，冷哼了一声：

“哼！演化都是短视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宏图。落入演化陷阱的物种，在岩层中的化石里比比皆是。而且，你怎么能确定人类就一定是在真正的自然环境里演化出来的呢？”

随后，林雨疏向陈飞宇讲述了太阳系屏障的存在。林雨疏对屏障特性的描述，再一次印证了格莫夫数学模型的正确性。陈飞宇也在这个过程里确认了，林雨疏虽然认定太阳系屏障不是自然形成的，但她并不知道金星联合文明的存在。

“林教授，说实话，这实在太令人难以想象了。按照您的说法，太阳系其实是一座牢笼。按照我们的航天技术，也许再过几个世纪都无法进入真正的宇宙里。”陈飞宇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说道。

林雨疏淡淡地说道：

“文明的发展可不总是一往无前，历史上开倒车的时期多了去了。我们在几个世纪之后能不能造出冲破奥尔特云的飞船，我不敢断定。但我可以断定的是，如果没有星云纪元，你们这代人就能看到人类历史上最残酷，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的世界大战。”

陈飞宇面红耳赤，但仍旧尽力保持着正常的语调：

“我不知道您的社会学模型是怎么预测的，但我们是一个智慧的种群，我们也创造并且记录下了灿烂的历史。我们会回望过去，会在荒唐的过往中学到教训，在蹒跚前行中不断成长。”

林雨疏走到了另一个鱼池的旁边，蹲下了身去，用手指轻抚着保护格里的鱼苗：

“人类从历史中能汲取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不会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本性是无法通过自身的力量去改变的，即使可以，也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但人类自我毁灭的效率提升速度，远远赶不上改变自身的速度。”

林雨疏拿起了那个人为安放的鱼苗保护盒，将其中的一部分鱼苗倒入了池子里。几条大鱼蜂拥而至，几朵小水花之后，鱼苗就不见了踪影。她看着在保护盒里挣扎的小鱼，接着说道：

“或许，来自文明之外的力量，才是解决当下困境的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

说完之后，林雨疏将保护盒放入了水中，剩下的几只鱼苗又自由自在地游动了起来。

“林教授，您的意思是....带状星云是....来自...来自文明之外的....”陈飞宇结结巴巴地说不完整一句话，手在衣兜里不停地摸索着。好不容易才从烟盒里抽出的香烟，却因为不停颤抖的手，又掉到了地上。

林雨疏走到陈飞宇的身前，弯腰捡起了那支烟，放到了陈飞宇的手中：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天马行空的神话故事，这些故事太过宏大，宏大得和你的生活没有了关系。那如果我告诉你，这股文明之外的力量能够治愈你身体的疾病，还能净化你的灵魂。你会相信他们的存在吗？”

陈飞宇吃力地点燃了烟，眼神里流转着惶恐，脸上强撑着牵强的笑容：

“林教授，这个比喻可能不够形象，我还是很难以想象......”

林雨疏带着陈飞宇回到了阁楼里，她从那幅被命名为舰桥的抽象画下边的书架上取出了几叠资料，在桌面上一字排开:

“我能够理解的质疑。你是个科学家，你的科学素养要求你，对一个基本事实的认定要求是能够证实，并且具有可证伪性。我记得你十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问过我关于旅行者计划的情况，我并没有正面回答你。”

随后，林雨疏将其中的一叠资料推向了陈飞宇。但当资料快要到陈飞宇手能够得着的范围之时，她忽然停了下来，目光中出现了少有的严肃：

“我认为那时候你还没有做好准备。旅行者计划是载入人类史册的伟大计划，但他伟大之处绝不是你们看到的那一部分，我现在可以给你讲讲真正的旅行者计划。但你如果决定要知道这一切，那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所以我需要你认真地回答我。”

此时陈飞宇抖动的眉梢间和唇角里流露出的紧张和激动是完全真实的。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拼图快要到手了，移山计划的最后一道帷幕也将徐徐拉开。

但林雨疏话语中带着的浓重警告意味，和一直在他视线边缘游走的那个年轻女子都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对方严密地审视之中。危险，如同弥漫在庄园里的轰鸣声和热气一样，无时无刻都在包围着他。

陈飞宇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那本将要递到他身前的资料，喉结蠕动了几下，重重地吞下了一口唾沫之后。伸长了手臂，把手掌按在了资料上：

“作为一个科学家，有时候对真相的渴求，是自己难以控制的。”

这显然不是林雨疏要的答案。她并没有松手，而陈飞宇也没有拖拽，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几秒钟。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阁楼的大厅中只剩下了庭院里那些巨型哑铃旋转时，共鸣发出的心跳般的脉冲声。

“莎莎！”一个轻微的响动，在这大厅里显得格外明显。陈飞宇的眼珠虽然没有动，但余光分明看到了那个年轻女人把手伸向后腰的动作，她精致的小西装摩擦发出的这个细微响动，打破了沉寂。

“这也算是答案了吧！”

林雨疏低语了一句之后，松开了按住资料的手。陈飞宇看着那些已经泛黄的纸页，稍显褪色的油墨打印字迹，以及每一页上斑驳的印章，立刻分辨出了这些资料是当年的原件。他更加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每一个肢体动作，甚至是微表情。

“这是...旅行者探测器！原来是由您主持设计的？”陈飞宇看着翻看着一张设计手稿，看着下方林雨疏的签名，惊愕地问道。

“准确地说，旅行者1号才是。相比之下，旅行者2号只是一颗在引力弹弓的摆弄下，装着粗糙的传感器，平平无奇的弹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