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遗迹（十三）

陈飞宇明显听得出，邵峰的话语中既对自己有发自内心的崇敬，又有咬牙切齿地愤恨。他似乎听出了些许事情的脉络，这反而激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直接发问肯定是不可取的，就在刚刚经历过的遥远过去，夏岚都能从它的表现中看出端倪，就更不要说眼前这位穿着元帅服的邵峰了。

陈飞宇表面故作深沉，实则想出了一步欲盖弥彰的险棋。他语气寡淡地说了句：

“结果不是很明显了吗？过程还重要吗？”

邵峰藏在帽檐下的眉头紧锁，带着痛心疾首的口气，说道：

“如果你真有走上舰队法庭的那一天，难道你就不想在控方的质问下，有更多的辩解空间吗？就算不能减刑，也能为后人评述你的所作所为留下更多的客观依据。”

陈飞宇心中窃喜，他知道邵峰已经上钩了，故意闷不吭声。

邵峰转过身去，长叹了一口气，语调也舒缓了许多：

“就算你无所谓，但我作为你曾经的上级，作为你女儿的舅舅，也作为你的好友。我也必须要尽到我的义务。”

说完，整个地板上升起了一幅巨大的全息投影画面。那是从太阳开始，飞快地往太阳系边界移动的画面。因为画面中的太阳系是完全真实的比例，陈飞宇无法看到太阳系的全貌。但移动的画面却让他能够很清晰地看到画面经过的每一颗星球。

只剩下干瘪内核的水星和橙色的金星几乎是从画面上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那个还没有多少陆地的地球以及荒芜的火星。没有大红斑的木星仍旧令人望而生畏，而陈飞宇惊奇地发现，几亿年前的土星还没有他那个时空里壮丽的行星环。

经过一段短暂的虚空之后，画面的一角扫过了两颗深蓝色的冰巨星，它们是天王星和海王星。当陈飞宇抱着期待的心情，想趁此机会一睹对人类来说依旧非常神秘的柯依伯带时，却惊讶地发现，预想中的密集小行星和点缀于其中的矮行星根本不存在！

画面依旧在匀速推进，一颗体积比木星还要巨大的暗红色星球出现在了画面中。陈飞宇通过投影仪展示出那颗行星的精细大气运动，认出了那是一颗红矮星，离真正的恒星仅一步之遥，但却永远无法到达。

陈飞宇心中荡起了无尽的涟漪，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直观地找到了，这个和自己太阳系非常类似的星系中，和太阳系完全没有相关性的证据。这里的一切都严苛地遵守着同一个宇宙的法则，而多出来的这颗巨行星就能证明，这里只是和太阳系很像，但不是。

就在他几乎要说服自己，这里并非太阳系，所发生的一切都与太阳系和人类无关的时候。他瞠目结舌地发现，围绕着这颗巨星运行的卫星看上去是如此眼熟。它们居然和阋神星、鸟神星、孕神星高度相似。

而完全将陈飞宇最后一丝希望打破的是，冥王星和它的伴星卡戎，它们也是这颗巨行星的卫星。这让另外一个更加简单而合理的解释出现在了陈飞宇脑的海中，这就是太阳系，而几亿年前一定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让这颗几乎要成为恒星的巨行星消失了。

“这是末日战役时，太阳系九大行星的相对轨道位置，它们很巧合地都在同一方位，你记性那么好，肯定能记住。到时候可以作为时间标尺的佐证。”

邵峰的话让陈飞宇从挣扎的思考中回过了神来，他不敢说话，只是沉沉点头。而且，他清楚地听到了“九大行星”这个词。在已经有能力飞出奥尔特星云的时代，对行星的定义是不可能出现乌龙的。

画面继续推进，眼前是一片荒芜的宇宙空间。除了背景群星的缓慢移动之外，毫无波澜。这时，陈飞宇首先看到了一颗越来越亮的星星，他立刻在脑海里回想刚才画面所经过的路径和时间，然后推算出了这颗星星的大致位置。

令他困惑的是，这颗明亮的星星肯定就处于太阳系之内，虽然绝对星等不会太高，但在自己那个时空是肯定可以被天文观测发现的。然而结果显而易见，奥尔特星云之内，唯一会发光的只有太阳，下一个会发光的星球是4.2光年之外的三体星。

就在他百思难解之时，忽然想到了自己在“无畏号”的桅杆上看到过的那个导航星图。马尔斯还特意给他解释过，有一颗当时被命名为“干扰星A”的星球，多数时候都隐藏在尘埃中，偶尔会被肉眼直接观测到。而眼前这颗星球，显然符合马尔斯说的一切特征。

就在此时，在与那颗神秘亮星相对的方向，画面中出现了一团密集的光点，就如一堆璀璨的钻石散放在了黑色的天鹅绒桌布上。很快陈飞宇就看出来了，这是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其规模远胜于日德兰大战中的那面钢铁之墙。

画面推进的速度也在这里放缓了下来，靠近之后。陈飞宇惊愕地发现这支舰队中，不仅有那如歼星舰一般的太空战舰形态。在舰队之中还均匀地间插着一团团纺锤状的黑云，他知道它们是什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和它们总算放下了持续万年的争斗，组成了太阳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舰队，我们当时还骄傲地称其为太阳系舰队。”

在邵峰耐人寻味的话语中，陈飞宇也看出来，它们并不是要消灭彼此，而是并肩作战。陈飞宇心中升起一阵宽慰，暗自说道：

“看来夏岚没有白白牺牲，他们真的结成联盟了。”

那冲天的恶臭也没有再如往常见到它们那般，莫名其妙地萦绕在脑中。还不等陈飞宇稍微缓过一口气，邵峰牙根紧咬的“咯咯”声就让他嗅到了不安的味道。

突然，庞大的舰队里闪烁起了五颜六色的炫光。随即，舰队发出无数光点汇成一把能崩山溃玉的诛仙神剑，直刺向了深空之中，而庞大的舰队就如那神剑的剑柄一般坚如磐石。

陈飞宇这才发现，深空之中还隐藏着另一支舰队。它们颜色暗淡，似乎根本不屑于反光，也看不清舰队的规模，但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可直视的煞气。

“它们来的时候，就像是为我们精心准备的猎物。”

就在邵峰无奈地自嘲之际，那柄流光溢彩的宝剑带着锐不可当的剑锋，杀到那堆如杂乱碎石一般的舰队之中。令陈飞宇惊讶不已的是，宝剑刺入的时候，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密集的弹幕就像是闪光的玻璃球落进了粘稠的淤泥中一般，光线在无声中被泯灭，甚至都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突然，太阳系舰队如同一群受到惊吓的小鸡一般，慌张地四下逃散，原本豆腐块一般的队形土崩瓦解。还不等整个舰队如被子弹击碎的乐高积木一般散了开去，此起彼伏的火球就开始在舰队中绽放开来。

陈飞宇在惊愕中仔细盯着那正在不断被火光吞噬的舰队，却没有发现敌人进攻的方式。那刚才还是神剑剑柄一般的庞大舰队，顷刻间就化作了一块吐着火舌的焦炭。

这时，画面迅速被拉高然后聚焦到了另一片空间之中。这是一支规模小得多的舰队，而且飞船的形态也有些怪异。前半截是金属实体，而后半截就像是用网格束缚的黑云。而他们冲刺的方向并不是惨烈的战场，而是那颗远处的亮星。

邵峰的目光扫过陈飞宇，嘴角露出一丝惨笑：

“我现在都还记得，当时我在通讯频道里声嘶力竭地咆哮着，用最粗俗和恶毒的话语质问你，到底去哪里了！而你就像现在一样，你明明就在那儿，却一言不发。整个舰队都认为你胆小怯战，带着我们唯一的希望——湮灭炸弹逃离了战场。”

陈飞宇感觉到了邵峰隐藏在黑暗中灼热的目光，他担心自己露了馅，故意压着声音说了句：

“但你很清楚，我不会，对吗？”

邵峰的目光似乎温和了不少，他转目看向宇宙空间的某处，沉声说道：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