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因为这个发现,楚贺潮的心情变得很糟糕。回程的一路，他紧皱着眉峰不说话。

元里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频频回头看楚贺潮的表情。等回到楚王府之后,他拉着楚贺潮就回到了房里，按着楚贺潮往椅子上一坐,“还在生气吗？”

虽然元里觉得刚刚的事没什么可怕的，但他也知道楚贺潮被他吓着了。元里轻声细语，“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楚贺潮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开,他闷不吭声，冷峻的脸上神色变来变去,阴晴不定。

元里想了想，一屁股坐在了楚贺潮的大腿上,双手勾着楚贺潮的脖子，“别生气了，辞野。”

他一个成年男人，身形高瘦,这一屁股的重量能压得人喘不过来气。楚贺潮却没什么感觉,环着他的腰轻轻拍了两下,“我们聊聊。”

元里应了一声,“你想聊什么？”

楚贺潮道：“被蛇咬到的时候,你害怕吗？”

“为什么要害怕？”元里忍不住笑了，“那条蛇那么小，总不会咬死我,疼也只是疼那一下，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但没毒的蛇要比有毒的蛇多,没那么容易咬一下就死，况且那个时候有机会能抓住这条蛇，即便它有毒，我也有八成的信心，冒险一试又有何妨？”

楚贺潮又沉默了片刻，“元里，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元里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沉吟道：“你说哪个方面？”

楚贺潮道：“全部。”

元里仔细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没有什么让他感觉到害怕的东西。

他好像天生缺了这条筋一样，就懂得勇往直前。

不对，也不是没有害怕过。

元里嘴角抽抽。

楚贺潮出孝期那会儿，他就挺怕他那大家伙的，第一次上床的时候还怕得哭了。

但这种丢人的事怎能拿出来说？

元里面不改色道：“没有。男人就要什么都不怕。”

楚贺潮好像笑了一下，眼里却没笑意，“也不怕死？”

元里一愣，才发现楚贺潮的心情变得越来越不好了。

他皱眉，“我怎么可能不怕死？”

楚贺潮的手握紧。

但他没看出元里对死亡的惧怕。

与其说元里不懂得害怕，更准确的说法是元里不畏惧死亡。不畏惧死亡，那无论面对什么事都会无所畏惧，勇气十足地冲锋在最前端，但这样真的好吗？

人都怕死，所以想竭尽全力地活下去。正是因为对死亡抱有畏惧，所以才会更加谨慎。

楚贺潮嗓子里堵着很多想说的话，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只是沉默地拥着元里睡了，第二日便带着元里来到了危险重重的深林。

整整一天，楚贺潮又一次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元里胆子太大了。大到不知道河有多深他都敢跳，大到山洞里不知道有什么他都敢进，大到夜间赶路遇到悬崖，他甚至用脚尖来摸索试探悬崖的边缘到底在哪里。

深林里的一切危险，在元里的眼里都变成了令他跃跃欲试的刺激。

而这些危险，一旦元里失误，便会立刻面临九死一生的结局。

楚贺潮看得越多，心里越沉，呼吸越重。

什么都不怕，听起来很好，但看在楚贺潮眼里，却令他心惊胆战。

而看着元里一次次在危险边缘试探，楚贺潮心中的火气也越来越旺。

但和他相比，元里玩得却很开心。回来的时候他还在心里遗憾，如果能遇见一只威风的老虎多好？他真的很喜欢那样野性难驯的猛兽。

然而一回府，在元里没反应过来之前，楚贺潮就拽着他的手臂回到了卧房。

元里正想要问楚贺潮怎么了，就被楚贺潮扔在了床上。

随后，便是日夜不分的疯狂。

楚贺潮跟发了疯一样，木床颤抖咯吱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像是下一瞬就会四分五裂。

被褥皱成一团，从床上晃下来了一半。纱幔剧烈摇动着，犹如巨浪侵蚀海岸。

元里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像个干渴的鱼一样呼吸不到空气。

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楚贺潮，一声不吭地埋头猛撞，肩背肌肉耸动，布满细汗，毫不留情，令元里头皮发麻。

小小一个方正床面，一瞬变成了个泥潭，元里越挣扎越沉沦，眼前发昏，什么都看不清。

元里的手指甲在楚贺潮身上划了许多道，他骂过，求过，可是一点用都没用。

鼻尖的味道越来越浓烈，元里时而清醒时而大脑空白，晕晕沉沉，整个世界都好像在离他远去，等再一次清醒的时候，元里感觉到了心悸。

太可怕了。

明明是刺激的，如同面对猛兽、面对深林一般的刺激，但刺激过头之后反而像是要被水淹没一般，元里也不觉得跃跃欲试了，他只想赶紧逃离。

他忍着战栗，让楚贺潮滚下去。

可男人却冷酷无情，擦了元里的眼泪，如厉鬼般丑陋的手指向下，掐住了元里的下巴，“知道害怕了吗？”

元里嗓子哑了，“滚蛋。”

楚贺潮扯扯唇，“嫂嫂还不怕，看来还是弟弟不够努力。”

他好几年没叫元里嫂嫂了，此时一叫，元里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猛得袭上心头，瞬间占据了整个大脑，他捂着脸闷哼一声。

混乱、漫长、失控。

元里终究是被楚贺潮逼得哽咽地说出了个“怕”字。

楚贺潮慢条斯理的，抹去元里唇边的口水，“现在是什么感觉？”

元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楚贺潮又问：“下次还敢大半夜摸黑在悬崖边摸索吗？”

元里眼睛红肿，连忙摇了摇头。

“记住这种感觉，”楚贺潮道，“以后做危险的事，就想想现在的心情。”

元里看着他，吸吸鼻子，看着可怜极了。

楚贺潮低头亲了他一口，“乖。”

*

元里足足睡了一整日才醒了过来。

他清醒过来后，沉着脸就把楚贺潮赶了出去，短时间内再也不想见楚贺潮一面了。

楚贺潮顺着他的心意走到门外站着，从早站到晚，夜里哪也不去，也坐在门前守着。

林田从门前进进出出的时候，就见这大将军靠坐在墙边，头发都被露水打湿，脸被冷风吹得发青，看着挺可怜的。

林田不忍心地跟元里提了提，偏偏元里硬是忍下了心肠，怎么也不松口。

元里自己会医术，他大致给自己诊断了一番，最起码也要在床上休养三四日才行。

得出这个结果，他就气得不行，恨不得爬起来就去揍楚贺潮一顿。

他佯装不知道楚贺潮等在门外，又过了两天，元里才冷着脸让楚贺潮跟他道歉，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发疯，如果楚贺潮能够保证，他就答应见楚贺潮一面。

但楚贺潮站在门外沉默着，硬是一声不吭。

这态度明显，他一点儿也不后悔，甚至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如果元里以后还敢做什么不惧生死的事情，他还会这么做。

元里气得脑子嗡嗡地疼，摸着茶杯就砸到了门上，恨不得透过门板砸到外头那个高大壮硕的身影上，“楚贺潮，你个畜生！”

门外，楚贺潮唇角抿直，“嗯”了一声，“消气了吗？”

元里气极反笑，冷笑了两声，让林田把楚贺潮赶走。

他们闹了矛盾的事情，很快就被各自的部下知晓了。

也是巧合，在元里和楚贺潮冷战的这三日里，蓟县又是阴云密布，又是大雨倾盆，偶尔还狂风乱作，就没一日是个好天气。

杨忠发和刘骥辛等人还记得元里坦白与楚贺潮在一起时曾说过的话，只要他们两人在一起天下就会太平，否则便会山河破碎。此时见到这个天，又是大开眼界目瞪口呆，又是忧心不已。

元里和楚贺潮只是吵了一架，闹出些争端呢，才不过三日，这天气就如此多变。若是再闹下去，岂不是波及更大？

他们这会儿是一点也不怀疑元里和楚贺潮乃是上天钦定的事情了，只急得想要撮合好两人，好让这暴风暴雨赶紧停下来。

杨忠发专门去劝了将军，用词委婉地询问他和元里之间是发生了何事。

楚贺潮靠在椅背上，眼底一片青黑，他淡淡地道：“我吓着他了。”

吓着元大人了？

杨忠发懵了，连忙问：“您怎么吓着了？”

楚贺潮不说。

杨忠发知道他的性子，楚贺潮不想说的事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他叹了口气，试图给楚贺潮想办法，“那将军可认错了？”

楚贺潮闭着眼睛，“没认。”

杨忠发都无话可说了，嘟囔道：“这搁谁谁不生气。”

本以为将军有了元大人后脾气变好了，谁知还是这狗脾气！

楚贺潮重新睁开眼，眼里看不到半分悔意，他抬眸跟杨忠发说道：“什么事都能让，唯独这件事不能让。哪怕让他怕我怕得要死，这事也不能顺着他。”

杨忠发哑然，半晌，小心翼翼道：“这么严重？”

楚贺潮的手指攥着扶手，沉沉应了一声，随即道：“通知下去，大军即日出发，待下日天晴，便一举往冀州而去。”

杨忠发应是，迟疑道：“那元大人？”

“他留在幽州，为我等镇守后方，我为他除掉吴善世，到时候功劳给他就可，”楚贺潮语速很快地道，“事不宜迟，你当即下去准备。”

杨忠发二话不说，立刻离开了。

楚贺潮独自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外头阴沉沉的天气。

这天气就好比他心中的压抑，后怕还残存其中。

在没掰过来元里的性子之前，楚贺潮不准备让他再上战场。

否则按元里那一往无前，什么都敢冒险一试的性子，楚贺潮怕……

楚贺潮呼吸一窒，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往下想了。！